日期：2014-02-28 12:26:27
　　69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明白我、懂我的眼神而已。
　　这时已是冬末春初，从南向北，四周一路由绿变黄，一直到天地浑沌一片。他们在一个叫清水的小站下了车，清水是进入酒泉发射基地专用铁路的起点，部队在这里设了一个兵站，接待由此中转的人。到达清水时已是傍晚，空气十分凛冽，他们在食堂吃了一碗水煮面条，出来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伊梨和梅小寒就着一点热水简单洗了洗，两个人穿着毛衣毛裤就上床了。屋子里实在太冷了，被子又薄，散发着怪味，梅小寒不由分说抱了被子和伊梨挤在一张床上。伊梨赶也赶不走，只是躲着她的身体。梅小寒指着两人之间的缝隙说，这么大的缝，风都进来了，说着贴上去，从背后抱着伊梨。伊梨咯咯笑着扭了几下，便由得她了。

　　梅小寒把身体安顿好，感慨地说，唉，想起新兵连的时候了。那时也是这么冷，大家挤在大通铺上，嘻嘻哈哈，连长咳嗽一声，吓得我们赶紧闭嘴。一晃都过去十几年了。
　　伊梨还是笑，你没事吧，这么早就开始怀旧了？
　　真的，这两年我觉得自己老了。梅小寒的声音有点伤感。
　　伊梨转过身来，你怎么了？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三十一岁了，还这么飘着，飘着飘着又飘回来了。一起当兵的姐妹孩子都好几岁了。
　　哎呀，你比她们有追求嘛。伊梨说。
　　屁！我只想做个贤妻良母幸福小女人。梅小寒口气很无情。

　　越来越不象话了啊，怎么动不动就冒粗话？伊梨正告她。
　　我还想撞树呢。不说了，睡觉。梅小寒还是那么无情的口气。
　　第二天早上，梅小寒醒了，看见伊梨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问她想什么呢。一边问一边起床穿外套。
　　她醒则起，从不拖拉。
　　快起来吧，别磨蹭了。她催伊梨。
　　你看那里，像不像一个男人在吸烟斗？伊梨指着天花板上的水渍。
　　男人？梅小寒看也不看，拉开窗帘说，你说的是下面那个吗？
　　伊梨起来朝窗外看，下面是一个小院子，一个戴着帽子的瘦巴老头叼着烟斗在叉草喂牛。人和房子都显得那么干燥寒冷抽缩。再往远处看，一样灰突突的房子，四周无比安静。
　　这个地方真静啊。伊梨说，声音拖得很长，分明是被这里庞大的安静吓着了。
　　你不是喜欢安静吗？梅小寒觉得找到教训她的机会了，挑衅地说。
　　伊梨无言。她觉得这种了无生气的静，让人室息。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梅小寒突然说。
　　伊梨等着她往下说，她却不吭声了。
　　伊梨执着地看着她，她才说，你记不记我上次跟你讲过，我去兰州时，住的房子是他们科一个护士帮着借的，她父亲是医院的副院长？
　　嗯，记得啊，怎么了？伊梨说。
　　我梦到他给她按摩脑袋，那女孩说过，她老是头疼。梅小寒说。
　　伊梨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她说，哎呀，又来小巫婆那一套。李军医坐怀不乱的！
　　那是以前，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太想离开东风了，而且，就算他不想近别人，也拦不住别人要近他呀。
　　伊梨说，小寒，我一直想对你说的，你变得很厉害，你知道吗？那么一个磊落大度快乐爽朗的人，怎么变得这样郁郁寡欢，还喜欢疑神疑鬼胡乱猜忌讳呢？不就是因为表叔吗？就算是你喜欢他，他心里没你，这并不等于你没有魅力，只说明你们气味不对，不代表其他。甚至……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喜欢你而刻意隐藏呢？毕竟他是官场上的人。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多么想从他脸上找到克制的表情，但是没有。刻意的东西是看得出来的，一个人如果对你动了情，那种眼神是隐藏不住的，欲盖弥彰嘛。作为女人，这点洞察力我还是有的，而且很敏感。我就是觉得沮丧。我没有要怎么样，我就是想要一个眼神，一个明白我、懂我的眼神而已……
　　梅小寒哽咽了。
　　冬天的早晨，陌生而冰冷的屋子，两个人头发蓬乱，睡痕犹在，站在那里，把一屋子的沉重和压抑都比下去了。

　　伊梨走过去，说，别这样，你不说过吗，如果你爱的男人不爱你，那是他们没眼光。
　　梅小寒咧嘴一笑，又哭了，是我没眼光，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
　　那就把他清理掉。伊梨说。
　　她看着梅小寒的眼睛，自己都觉得心虚。清理掉？你以为是土豆发芽，把芽眼挖掉就行了？这就是病毒和癌细胞啊，已经侵蚀到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要杀它就连血带肉一块杀吧。而眼下，梅小寒分明已是百般厮杀过后，血肉模糊，却悲哀地发现病毒和癌细胞仍在肆虐。

　　她拍拍梅小寒的肩，你不是还说过吗，无论怎样，都不能坏了自己的生活。
　　梅小寒叹了一口气，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她明白伊梨的好意，但是这些基本都是于事无补的，她太明白了。
　　她说，好了，没事了，你也要允许我偶而感伤一下吧。
　　伊梨说，可以，但是不要扩大化，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怀疑一切。
　　梅小寒欲言又止，她说，不是胡思乱想，是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