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更喜欢在家待着，陪妈妈说话，可是老太太却不要他们陪，说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让他带着伊梨出去玩。柯湘总能弄到一些票，多半是些歌星演唱会，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周围人声鼎沸，他坐在那里吃爆米花。伊梨问不好吗，他说还行吧，分明是不想扫伊梨的兴，偶而也会忍不住说太垃圾了，伊梨就说，那我们走吧，他说别啊，你看你的，我看看人群也挺好。
　　晚饭是一定要回家吃的，这是老太太对他们的唯一要求。他们四个人围着餐桌，瓷器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菜的颜色也很漂亮，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旁边还配上一杯香槟。这是很温馨的场面，会让伊梨不由自主地想起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情形。记忆中他们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的饭，妈妈基本上是谈不上烹调，她只是把东西切小，然后烧熟。印象中她没有吃过肉丝土豆丝之类的菜，只吃过肉块和土豆块。妈妈就不会切丝，以前没时间切，以后有了时间可是习惯已经形成。妈妈用的盘子也没这么讲究，前年回新疆她看到那几只搪瓷盆他们还在用，说不怕摔，扔了可惜。

　　妈妈过的生活太粗糙了，几十年下来，她身上南方女人的感觉荡然无存，只是衣着还整洁，面貌还干净。
　　她发现她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看妈妈，这么多年她与她始终亲近不起来。小时候是因为不喜欢妈妈把她生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大些了又加上了对他们理想主义的实践及其结果产生怀疑——有人因为理想容光焕发，器宇轩昂，养尊处优，挥斥方遒，妈妈爸爸因为理想，两个风华正茂阳光灿烂的青年千里迢迢从和煦润泽绿油油的南方奔赴灰扑扑分不清天和地的大西北，然后人的面貌和精神也变得干缩萎顿。那里的天空是高远啊，人呢，却是低矮的，做巴掌大的事，过巴掌大的生活。她心里也心疼妈妈，可是那种从小到大一直相伴的孤单感、流浪感，还有一种幻灭感和悲悯感，似乎让她很难从心里完全接纳他们。

　　吃过饭，小柯送她回学校，老太太一定会给她带上一大堆饮料和水果。她坐在他的身边，内心平静。经过大桥时，看着江面上灯光和船只，她会想起当年她找他无果，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上回学校时的情形。她侧过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她有了一种珍惜的感觉。
　　虽然她有时仍然对“垫脚石”耿耿于怀，比如那次他们看了《泰坦尼克号》出来。她是恋爱中的女子，当然想抒发一下她的感动和唏嘘，可是他只是跟她谈摄影、灯光、道具、场景，全是技术，没有一个字眼是关于感情的。他看电影如此超脱，完全站在电影之外，而不是电影本身，让她对他有些怀疑和失望，他对感情已经没有感觉了吗？那么她是什么？就是一块垫脚石？
　　她把这个想法跟梅小寒说了，梅小寒反应冷淡，她说，你是恋爱，他是把你当结婚对象。

　　结婚这个字眼把伊梨吓了一跳，这未免太遥远了吧？可是这和她自己所说的垫脚石不是一个意思吗？她不敢相信，也不甘心，她很想再找个人问一下，首先想到的是黄橙，可是马上就否定了，黄橙已经无心听她们任何一个人讲跟感情有关的话，她只对镜头下的那些花鸟鱼虫感兴趣。伊梨只好自己消化，把他那天在江滩讲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她对自己说，不要再问了，要坚定。
　　日期：2014-02-27 20:02:08
　　68　军人，就该有报国的理想和远大目标。
　　这几年是“神舟”飞船的重大发展时期，学校承担了部分科研任务，所以，研究生毕业论文的选题很多是与其相关的子课题。开过题后，就各自奔赴目标单位进行调研。
　　伊梨和梅小寒选择的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因为调研方向问题，伊梨和柯湘还产生了一点不愉快。还早在选题阶段，柯湘就提醒她要把选题和毕业去向联系起来，不要凭个人喜好，也不要弄那些艰深耗神的题目做，那些要成天泡实验室或者要去艰苦地方调研、实习的题目碰都不要碰。
　　柯湘说话还是那样，简短、直接、有力，伊梨心有不满但不好反驳。倒是小柯对他妹妹说，她学习的事你就别掺和了，你又没读过研究生。柯湘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每年要经手多少研究生的毕业分配，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我是告诉她不要自讨苦吃、做无用功。

　　但是学校完全不是这个讲法，尹部长就多次强调选题要和目前重大科研项目联系起来，这样既有实践意义，又能真正锻炼人。不要选择一些无关痛痒、纸上谈兵的东西，那些投机取巧，想随便找个轻松题目混文凭的人，趁早卷铺盖走人，免得浪费时间。现在研究生虽然不怎么值钱，但从我这里出去的，我得保证一定的含金量。
　　他讲这些话时，虽然表情平和，但语言却是干净利落。他说起自己当年读大学时的情形，尽管只是陈述一些过程和事实，低调而谦虚，但是一个奋发图强、刻苦执着的青年军人的形象还是在伊梨脑子里立了起来。他说作为军人就应该有报国的志向和远大的目标，有做大事情的决心和毅力，碌碌无为、舒舒服服那是猪栏的理想。
　　不知为什么，伊梨听他讲这些话总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她甚至想起了她的父母，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到耳朵生茧，胃里泛酸，可是这次从他嘴里出来，她却那么服气，心生景仰，对父母也生出几分模糊的理解。
　　她把尹部长的话轻描淡写地摘了几句给柯湘听，柯湘不屑地说，我要是校长我也这么说。

　　伊梨说，他不是校长。
　　柯湘说，是啊，还不是校长，更得这样说。
　　伊梨不明白柯湘为什么这么说。柯湘只比伊梨大四五岁，可是说起话做起事来，让伊梨有一种老江湖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如果太懂事，就世故了吧，世故不就是庸俗吗？
　　伊梨还是从那些子课题中选了一个比较感兴趣又有点挑战性的课题。而且，必须去酒泉调研。柯湘虽然不高兴，但小柯站在伊梨一边，所以她也没有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