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跟张木林共事两年，只知道他是个待人诚恳、做事踏实认真的人，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过去。
　　“没想到商场跟官场是完全不同的玩法，官场里那种模棱两可的圆滑、揣测、算计、欲擒故纵，搬到兵刃相见毫不留情的商场，完全不适用，三下两下就给灭了。”张木林苦笑了一下。
　　“后来我成了无业游民。那一段时间，高不成低不就，往前没有方向，往后又无路可退，简直像被绳子勒着脖子悬在半空中，气若游丝啊。”张木林感叹着。
　　“幸亏沈岚的工作性质让她结交到许多港澳商人和企业家，我才有机会在澳门重新创业。”
　　张木林一边说一边泡好茶，递给苏城一杯。
　　“从前虽然官不大，可凡是来找我的人都对我毕恭毕敬。现在轮到我向别人点头哈腰了。人生就是这样，滑稽的轮回，呵呵，”张木林自嘲地笑笑。

　　“不过我也想通了。以前我一无所有，现在我买了一百多万的公寓，银行里还存了足够下半辈子花的钱，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付出和收获能否平衡的问题，如果不平衡，就说明不值得，说明失败了。但是，关键的一点是，值不值得是由你自己评判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来下这个结论。”
　　张木林喝了一口茶。热茶升腾起的水蒸汽将他的眼镜蒙上一层薄雾，他摘下来慢慢地用纸巾擦拭。在戴回眼镜的间隙里，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苏城。
　　那双没有被眼镜遮挡的眼睛里透出无法被忽略的睿智的光。
　　（续）
　　日期：2015-03-10 08:09:35
　　沈岚下班回家了，开始忙着做饭。张木林被叫去厨房帮忙洗菜。苏城则被拒之门外，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闲逛，时不时走到厨房门口搭几句话。
　　沈岚圆润的声音在厨房里回响，大多数是在责备张木林笨手笨脚，可听上去丝毫不让人感觉讨厌。而张木林则是一副被骂得高高兴兴的样子。
　　望着这一对有着共同生活目标感情融洽的夫妻，苏城心想，有人相伴，即使是平庸的生活看起来也蛮不错的。
　　精致的菜肴端上桌，还有一瓶人头马。
　　“听老张说，你喜欢喝洋酒，家里有不少别人送的洋酒，平时没人喝，正好可以把它解决了。”沈岚笑着替苏城斟满一杯酒。虽然已经四十岁了，精心保养的女人还是保留着青春的余韵。

　　“谢谢嫂子。”
　　“我们老张木讷老实，我整天都担心他受骗上当。小苏你脑子灵活，可要多帮帮他呀！来，我敬你一杯。”沈岚举起酒杯示意。
　　苏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张哥不是木讷，是诚恳。其实他很有思想。”
　　沈岚笑了，“我当然知道啦！想当年他还是同济大学有名的才子嘞。不过，他那个所谓的思想体系已经被我驳斥得支离破碎了。”

　　“原来张哥是同济毕业的。”苏城很惊讶地望了望张木林。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肯跟这个木瓜过了那么多年清贫的日子？还不是被他当年的光芒给迷惑了，呵呵，”沈岚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了一下坐在旁边不出声的“木瓜”。
　　张木林冲苏城无奈地笑笑。
　　“不过呢，‘木瓜’也有‘木瓜’的优点，贫贱的时候，他什么都听你的，富贵的时候，也不会抛弃结发之妻，比起那些浅薄的暴发户不知要好多少倍。”

　　“小岚，一旦提到‘浅薄’两字，立即会昭示出自身的浅薄，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张木林说。
　　“噢，不好意思，一喝酒就忘了。”沈岚用手顶了顶张木林的胳膊，“小苏又不是外人，你就让我畅快地说说嘛！不要那么多禁忌好哦？”
　　“好，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张木林宽容地说。
　　“我呢，其实是个蛮挑剔的女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很刻薄，说起话来毫不留情。这些年我也改了不少，有时还是觉得憋得难受。”沈岚笑道。
　　“噢。”沈岚的话让苏城很惊奇。

　　“你的事我也听老张说过一些，他很欣赏你呐。你别看那些企业家啊什么的，比起我们来有钱得多，可很多都是既爱赌又怕输。其实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去收账了，真看不来他们那种垂头丧气的窝囊样子。”沈岚说。
　　“谁输了心里不难受啊？”张木林说。
　　“堂堂男子汉，敢赌就不要怕输嘛！赌之前怎么不考虑好输了的时候该如何收场？所以说，你们男人说起来强壮得不得了，其实骨子里真是跟小孩子一样软弱。”沈岚白了他一眼。
　　“人到了那种时候，就容不得多考虑后果了。”张木林说。
　　“屁话！男人就是贪婪无知狂妄加任性的物种。什么时候都是一样。”沈岚锋利的话语果然毫不留情。

　　“我不是说你哦，小苏，我这是泛指。”沈岚转向苏城。
　　“呃，那个形容从某种意义上讲倒是挺贴切的。”苏城笑了。
　　“帮老张做这一行这几年，我发现，男人只要赌上一次，就会变得对赌完全没有抗拒能力。老张，还记得无锡那个王总吗？几乎每次去澳门都输，到后来连我都劝他不要再去了，老是输这赌还有什么意思啊，可他还是不肯收手，一直赌到破产为止。”
　　“王总？我知道啊，在无锡有一家很有规模的制衣厂，去年玩的比较多。怎么，那么大的企业都破产了？”张木林有些吃惊。
　　“是啊。去年圣诞节从澳门回来就破产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卖掉工厂，卖掉房子，真的不忍心啊。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春节过后，他筹了五十万来找我，说想去澳门再搏一次，让我替他安排。我说赌场已经不会再给他Marker了，光靠这区区五十万，怎么搏得回来？已经输到这种地步，就不要再赌下去了。第二天还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可后来听说他还是去了澳门，输得光光。”
　　“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我在澳门没见着他啊？”张木林诧异地说。
　　“当时我没替他安排，估计他也就没去找你。不知最后是在哪家赌场输掉的。”沈岚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踌躇着是不是继续说下去。
　　“从澳门回来后不久，他就自杀了。”沈岚说。
　　“自杀了？什么时候的事？”张木林因震惊而张大了口。
　　“今年三月。”沈岚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很好的一个人啊，即使在那种窘迫的处境下，对人还是那么温和。他儿子还在加拿大读书呢。”沈岚说着，眼睛潮湿了。
　　“这种客户真会让我产生罪恶感。可你们男人怎么就那么没有控制能力呢？！”
　　“女人也不一定有更强的自制力吧，应该说这是人类共同的弱点。”沉默了一阵子，张木林黯然地说。
　　“虽然我不赌，但是我越来越看清楚了，如果已经不幸地成了一个赌徒，那么唯一的救赎，就是必须将赌视为无物，既玩它，又不为它所动，更不能为它所控。只有超越它，最终才能够Survive。”沈岚说了一个英文单词。苏城知道那是存活，生存下来的含义。

　　沈岚的话让桌上的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思。
　　“老实说，这一行能做多久，我真的没把握。我不想让你心中有这种沉重的阴影。”张木林看着沈岚的目光中有一丝怜惜。
　　“我也不知道。”沈岚沉默了一阵，然后端起酒杯，饮尽了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