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澳门，各大帮派之间一直都在为争夺赌场周边的利益而互相厮杀和火并，除三合会、“14K”和“水房”外，还有大陆的“大园”、香港的“新义安”、澳门的“和安乐派”，甚至连台湾和泰国的黑帮组织也纷纷卷入澳门。 枪击、绑架、『炸』弹案层出不穷，连澳门警察都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我拿着杜督察的枪和警徽的手在发抖，我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可澳门的黑帮不是吃素的，警察身份是唯一可以保护他的东西，毕竟黑社会对警方还是有所顾忌，如果丢掉了这张王牌，后果很难预料。可杜督察心意已决，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于是我连夜赶回香港，把孩子们交给一个同僚，第二天一早就乘头班船回到了澳门。
　　整整一星期跟杜督察再也联络不上。内心焦躁的我，不知该不该向总部报告。如果杜督察忽然又再出现，那这份报告会让他受到很严厉的处分。可如果不汇报，我越来越担心杜督察的安危。思来想去，决定孤注一掷，黑夜里我潜入了黑帮老大的巢穴，竟然发现徐蔓正靠着屋外的石柱在漠然地抽烟。
　　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角落，她吓得浑身发抖。在我的逼问下，她说由于赌输了钱，欠下了高利贷，被黑帮软禁，不得已之下，想起有一次在杜督察的电脑里看到过跟他们的生意有关的一些资料，觉得他们可能会感兴趣，就透露给了他们，希望能抵掉那笔赌债。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直觉告诉我她在说谎。怎么看她也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

　　“你知道杜力是香港警察吗？”我问。
　　“啊？！他是警察？我、我不知道。”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更加起疑。
　　“那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这时我完全清楚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徐蔓重又投靠了黑帮老大，出卖了杜督察。他们发现他掌握了一些黑帮活动的重要机密，却并不知道他是香港警方派来的警探。
　　“那杜力在哪儿？”我追问道。
　　她开始抽泣。说他们折磨他，可他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海、海里，她断断续续的话终于让我明白了，他们将杜督察扔进了大海。难怪我几乎搜遍了全澳门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陈叔说到这里停顿了，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柊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心脏在剧烈地狂跳，他不知自己能否支撑着听完这个悲惨的故事。
　　过了好一阵子，陈叔才平静下来。他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杀害了杜督察，还湮灭了证据。即使抓了他们，他们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因为澳门和香港都废除了死刑。我无法忍受这帮杀害了杜督察的凶手逍遥地活在世上。
　　“他们在你面前杀了杜力，为什么还留着你这个行动自由的活口？”
　　我的话音刚落，徐曼就开始尖叫，挣脱了我的手想逃跑。
　　我拔出手枪，朝这个背叛的女人脑袋上开了一枪。然后冲进黑帮老大的房间，在他刚翻身坐起的时候，连续开了五枪，直到他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接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总之，冲进来一个就杀一个。我那把重管点38左轮手枪，加上杜督察给我的那把，总共换了四次备用弹盒。到最后我带着满身血迹走出大门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那是我预备留给自己的。
　　我直接去了澳门警察署投案。在路环监狱被羁押了几个月后，被香港警方引渡回港。随后我被革职，移交到刑事部门，被判渎职罪，滥用职权罪，误杀罪，坐了十年监牢后，意外地被提前释放。
　　父母已因悲伤过度，几年间相继离开了人世。出狱后我没有任何亲人可以投靠。十年的牢狱生活已经耗尽了我的青春，摧毁了我的健康。身不由已地，我又回到了澳门。
　　一个人在孤独的夜里望着茫茫大海，回想起和杜督察在香港警队和澳门的日子，我时常百感交集，泣不成声。

　　决定就留在澳门。为了糊口，我来到刚开业不久的星际酒店，想找个保安的活儿干干。当我看到已经长成大人的阿政穿过人群朝我走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阿政注视了我一会儿，抓住我的手，“你是陈叔！”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落魄，多难堪。可我还是嘶哑着声音叫了声“阿政”，热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阿政上前紧紧地拥抱着我。“留下来吧陈叔。”他轻声地说。
　　我不知道阿政早在十年前就从新闻报道中得知了发生的一切。由于媒体的渲染，那件案子最终没有被警方盖住。也是迫于两岛媒体的压力，我才被判了二十年重刑。不过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在乎别人把我当成英雄还是杀人凶手。
　　陈叔沉默了。
　　沉默中柊耀感到喘不过气来。这太惊心动魄了。
　　“在阿政这里，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希望。以为从此可以安度后半生。直到一年后，阿翌突然从英国回来。”
　　“阿翌？”
　　柊耀很惊愕，“是……徐翌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嗯，就是徐蔓的儿子。一直在英国读书。暑假回到澳门，认出了我是谁。当时我就坐在花园里，默默地听着他们兄弟两人在客厅里激烈地争吵。”
　　原来徐翌和杜政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关系啊！柊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杜政会如此特殊地对待自己。
　　“年少时，他们曾经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要要好。后来我进了监牢，也不知道无依无靠的两个孩子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但是阿翌一出现我就明白了，他们一直都不离不弃，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变故而分开。”
　　“可是因为我，他们决裂了。阿翌无法容忍和一个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在一起。而阿政无论如何也要把我留下。争吵完的第二天，阿翌就飞回英国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陈叔叹息一声。
　　“对那个无辜的孩子，我很内疚。我曾跟阿政提起过想回到香港安度晚年。他哭了，说‘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连你也要离开我么？’我怎么舍得离开呢！我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两个曾经亲如兄弟的年轻人一辈子形同陌路。”陈叔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他抬起那双曾经让柊耀感受到鹰一般锐利视线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陈叔……”胸口堵得慌的柊耀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他明白，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