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7-3-14　15:27:57
　　【一八六】非刘氏而王者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疌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资治通鉴》 卷第十三汉纪五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
　　孝惠帝做了七年不掌实权的皇帝，于公元前188年崩了。
　　孝惠帝一直在父母的阴影下生活，比较郁闷。孝惠帝四年，吕后做主，把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嫁给孝惠帝立为皇后。今天看来，舅舅娶外甥女有些匪夷所思。
　　紧接着，阳懿侯丞相曹参、留侯张良也相继去世。汉初三杰全部凋零。但是，丰沛功勋集团依然很强大，刘邦死后，宗室、外戚与功勋三大集团争权夺利，内部斗争在一种貌似平静的状态下激烈展开。以吕后为代表的外戚集团掌握最高权力，宗室则有法统和名份，他们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功勋集团是权力基础，左袒或右袒决定前两者的胜负，如果吕后没有老湖涂，她就很清楚地知道，功勋集团树大根深，虽经斫折，仍然能左右局势。
　　孝惠帝死了，吕后不哭，有些反常。张良的儿子张辟彊当时才十五岁，这位神童级的小政治家找到继曹参为相的王陵：“太后就孝惠这么一个儿子，今天死了，但是太后哭不出声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王陵是一个粗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一听小留侯这么一说，仔细一想，对呀，吕太后她老人家怎么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表现呢？我还以为伟大的女政治家是不会痛哭流涕的。看来别有隐情，忙问道：“为什么呀？”
　　张辟彊说：“孝惠帝的儿子太小，太后很害怕你们这帮老干部啊。这样上下互为悸惮是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对吧？”
　　王陵连连点头：“对对对。”
　　小张继续：“你作为丞相，应该要求任命吕台、吕产、吕禄等为将军，而且凡是姓吕的就委以重任，这样太后就安心了，你们老干部也没事了。”
　　小张太有才了，几句话，把全党面临的形势和任务讲得清清楚楚，把利益冲突和处理办法也一并提出来，妥协马上达成。
　　其实还是吕后有才，她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传话人，张良的儿子，是功勋集团的一分子，有天然的代表性，各位大佬愿意听则听，不愿听从闹将起来，传话的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吕后还有回旋的空间。
　　吕后在权力斗争中，采取了直接明了的策略，把形势和危害明确地讲出来，条件也清楚地开出来，以她做了多年掌实权的过老板娘身份，功勋集团也只能妥协。
　　吕后是吕家的孝顺女，事事处处护着娘家人，我们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吕氏家族后来的彻底灭亡，这就是政治游戏的残酷性，这是为家族拼命捞取好处的吕后始料不及的。
　　帝王专制，有很多制度性痼疾，在秦帝国时期就表现出来了，如阉祸、政变、滥用民力于庞大的国家工程、钳制舆论……，到了汉代，又有了外戚专权，后面还有军阀割据、党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转过年来，吕后变本加厉，要封吕氏为王。
　　从汉初的革命实践来看，非刘氏宗室而称王，都没有好下场，这是家天**制决定的，吕后患了大头症，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在我们今天看来，掌握实权，享受着荣华富贵，不就得了，还要锦上添花，整些个妖蛾子，非要图个“王”的名声，结果碰到了大汉帝国刚刚确立起来的规则，那就是“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白马之盟，不见于《高祖本纪》，按说，这样重要的立法决策，应该明有确记载，何时、何地、何人参与，当时是什么背景，这些都不甚明确。吕后和丞相王陵商议，王陵第一次提出来，曾经有这么个约定，而且在埋怨陈平、周勃不坚持原则时点时，他们俩也在场。
　　这条最高指示到底有没有？依照常情判断，应该有。刘邦生前，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太子孝惠不够威猛，吕后称制也在老刘意料之中，但刘氏天下，吕后可以代管，不可以篡夺，这是明白无误的，要保证刘氏天下的传承，一是大封子侄，以为藩屏，其实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第二就是依赖功勋集团的保护。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当然看上去有些自私，但实际上是一种政治体制的完善，代表了当时的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王”离“帝”太近了，称王就有了称帝的资格，外姓称王，会直接威胁到皇位。到了帝制成熟的清朝，非皇室近支不得为王。非刘氏不得为王，近一步保障了了帝位只有在刘氏宗室内传承，天下是一姓的天下，如此者，防止外戚、功勋觊觎帝位，防止改朝换代的事经常发生，当是时，天下甫定，人心求稳，“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表面上维护刘氏一家的利益，其实很多人的利益也搅在里面，所以非常容易达成共识。至于刘邦是不是亲口说过，已经不是太重要了。
　　强大的功勋集团采取了与外戚集团虚与委蛇的策略，王陵把最高指示喊出来以后，光荣下岗，这句话成了吕氏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王陵下课了，陈平、周勃还在，开国之初，人才济济，老家伙们政治斗争经验丰富，文丨革丨中也是这样，一帮元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着江青和上海帮上下折腾……

日期：2007-3-16　17:38:28
　　【一八六】吕后称制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资治通鉴》 卷第十三汉纪五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硃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高皇后二年（甲寅，公元前186年）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184年）
　　最近买了套吕思勉的中国历史书。他在《白话本国史》中讲，秦帝国一开始就把专制君主制的毛病曝露很多：“宰相谋逆”、“奄宦弄权”、“杀长立幼”“诛锄骨肉”、“蒙蔽”、“弑逆”等等，体制缺陷带来的危机全部演示了一遍。但是秦帝国也有做得不错的地方，比如没有军阀割据，没有后宫干政，当然也没有外戚专权。中国的历史就是这样，后来的统治者，以前的毛病不会改，每朝每代都有创新，这么说吧，专制的恶瘤就像一副扑克牌，每个朝代摸十几张牌，各搞一些新鲜的组合，几千年下来，中国老百姓是尝遍了各种恶果，中国人受苦受难的专业化程度极高。
　　吕后称制，是顺理成章的事。历史就这么一步一步演到这里了，没有什么深刻的规律好讲。但是外戚专权在汉代十分厉害，还是有原因的。秦汉之初，文官制度刚刚建立，士大夫官僚体系还未形成政治力量中的一极，新皇登基，他的干部队伍怎么建立，最自然不过的想法就是在娘舅那里找资源，相对于外戚来说，重用宗室的危险性更大，都是先皇子孙，都有做皇帝的资格。到了后代，士大夫官僚体系建立并成熟了，虽然也会出现后宫干政、甚至还出现了女皇帝，但外戚势力整体上不那么嚣张了，因为科举体制为新皇帝实现一朝天子一朝臣准备了足够的人才。
　　女主当政，遭遇到的最大阻力，就是宗室的力量。女主如果把官僚体系搞掂了，宗室一般也很难兴风作浪，像武则天、慈禧，吕后面对的官僚体系是功勋集团，这与武则天、慈禧遇到的不大一样。对付宗室的力量，武则天来硬的，儿子都可迫害、放逐，何况李姓的其他人，慈禧来软的，把自己的妹妹、侄女全部嫁给亲王，窃以为，慈禧的办法要好一些，老道一些。因为女人的权力来自于丈夫，要归还给儿子，武则天临末了有一道选择题不会做：把权力交给姓李的儿子，还是交给姓武的侄儿？交给儿子，自己创立的大周朝肯定不保；交给侄儿，难道侄儿比亲身儿子还亲？
　　吕后采取的策略是左右摇摆不定。她既没有像武则天那样，干脆老娘当皇帝，把姓刘的能杀的杀，能贬的贬，也没有像慈禧那样，对宗室采取世代友好政策，让娘家人使劲生姑娘，他有多少亲王咱就贡献多少福晋，当然方家园出生女孩还是有数的。
　　吕后对刘氏宗室子弟有迫害，也有拉拢，也把吕家的姑娘往刘家嫁，但效果不好。因为你害了赵王如意，又害了赵王刘友，所作所为太过明显，刘氏宗族肯定会同仇敌忾，拉拢个别人不仅没有效果，反而曝露了自己内心的怯懦。
　　上回我就提到，吕后让鲁元公主的女儿嫁给舅舅孝惠帝，属于超级恶搞，即便这位新皇后生了儿子，那是张家的外孙，不是吕家的外孙哦。她应该让吕氏最亲近的女孩子嫁给自己的儿子，这样吕家的富贵或可延绵。
　　外戚专权会招致宗室的极力反对，不要说帝王家，就是平常百姓家，媳妇对娘家好点，兄弟子侄都会愤愤不平。外戚和宗室是死对头，科举官僚和太监也会死掐，心理上利益上对立都比较严重。他们可以讲都是互为天敌。不是冤家不聚头，皇帝哥哥要摆平这些事，确实很辛苦。
　　吕后称制，内部的权力斗争是必然的，要不怎么说是天敌呢。但是，吕后时代，内部的斗争应该说没有波及到中下层官僚和普通老百姓，在治理国家的大是大非上，吕后掌握得还不错，上层的斗争没有给老百姓造成灾难。老百姓天生就是要奉献的，奉献的这一部分，你们高层怎么争夺，只要不要无休止地向我们加码，我们都管不着，也不想管，喂了狗和喂了狼都一样。问题是高层权力斗争，一般的会殃及百姓。所以吕氏称制也好，称王也好，我们也不必骂，因为刘氏和吕氏的斗争，对老百姓没有产生祸害。起码从史书上看不出来。
　　“除三族罪、妖言令”。这是仁政。
　　对南越实行贸易制裁，所为何来，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