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照在权谋家的刀上 《资治通鉴》要这样读》
第54节

作者: 锐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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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7-4-3 18:40:36
  【二〇〇】萁豆相煎古来多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资治通鉴》卷第十四 汉纪六
  淮南王刘长,是刘邦在赵国时一夜情的结果,后来才被追认为正式的皇子。清朝有所谓宗室《玉碟》,专门管皇帝宗室的户口,比较规范和严格,汉代还是专制制度初级阶段,难免有些粗糙。
  刘长的心智有些问题。他的父亲是皇帝,血统绝对高贵,但是母亲没有名分,而且生下刘长以后,即因赵王张敖家臣贯高一案而自杀。血统身份很高,现实的处境又很差,一高一低,容易让人偏狭激愤,心理不正常。再举一个例子,《红楼梦》里赵姨娘的儿子贾环,也是庶出,心理也成问题。有名分而又受蔑视,容易出麻烦。反过来,受到过分的娇宠也是问题,最近的刘天王粉丝杨姓女子,就是特例,贫家出娇子。刘长先前是受蔑视,后来在文帝时期,又受到这位皇帝哥哥的格外娇宠,所以两种毛病全有,对心理医生而言,是个典型性患者。
  刘长的舅舅叫赵兼,如果严格按规矩,赵还不是刘长的舅舅,《红楼梦》里的贾探春的舅舅是那个“升了九省都检点”的王子腾(也就是王熙凤的老爹),而她妈赵姨娘的亲兄弟还不配做舅舅,同样,刘长的舅舅应该是吕后的兄弟。赵兼曾经赵辟阳侯审食其的路子,让他在吕后面前美言几句,认下刘长母女。这位审食其,(前面有位郦食其,“食其”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喜欢这个名字?)据说是吕后的相好,用标准的词叫“面首”,吕后称制时曾任丞相。汉初宰相,萧何、曹参、王陵、陈平、周勃、灌婴,皆一时人选,个个不弱,其间夹了个审食其,莫名其妙,逻辑的合理指向就是他和吕后不清不楚。对女主不尊不敬,编排绯闻诬名化,是中国政治的传统,吕后多半是第一个牺牲品。就算吕娘娘后宫寂寞,有个面首,按照常情也不会让他抛头露面,出任丞相,相信吕后这点政治智慧还是有的。诛吕党后,这位前任丞相依然活得好好的,没有被清算,也足以证明他与吕后的关系没有那么深,而且做丞相其间也没有什么恶行,否则,焉能活至今日。
  刘长熬到出头之日,说他是小人得志也未必准确,但肯定是小心眼得志,睚眦必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后世深受八卦新闻之苦的辟阳侯审食,人家帮忙是个人情,帮不上是个本分,没有帮上你,就要按仇家对待,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正常人的道理,是杨丽娟的父亲杨勤冀的道理。审食其应该是和刘德华一样冤,但付出的却是生命。
  有这么一个精神病,又是皇帝的兄弟,又身怀武功,发暗器的功夫很可能是天下第一,这家伙,搞得皇帝的老娘薄太后都害怕。
  刘长有刑事案件在身,这在刑不上大夫的时代,谁是受害者谁就受害到永远了。这还不算完,刘长还越权任命相国和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擅杀有爵位的人。按说,刑事问题,生活问题,腐败问题,上边一般是不会认真追究的,太多了,追究不过来。但对侵犯上边权力的行为是不会姑息的。生杀予夺,这是皇帝的权力,刘长侵犯了,但是文帝到此时,仍然以教育为主,没有采取组织措施。
  后来这位王爷胆越来越肥,交结闽越、匈奴,只差公开另立中朵了,这才受到惩处。丞相、典客、廷尉、宗正都建议按律杀掉淮南王刘长,文帝赦之,改为流放四川。
  这里还要再提一下袁盎,这个人确实有一种犀利的作风,见机较深,敢为直言,刘长骄逸时,袁盎劝文帝予以处分,及到刘长被发配,又预见到刘长“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对于这样的心理病人,骄纵惯了,一加挫折,肯定就会寻死。
  文帝刘恒听了袁盎的分析,说了一句意味长的话:“我只是锻炼锻炼他,让他吃吃苦,学学红军两万五。”
  刘长果不出袁盎所料,绝食而死。文帝“哭甚悲”。
  结果,凡是沿途没有好好招待废王刘长的县令,全部“弃市”,被杀掉且暴尸于市。
  写到这里,锐圆哥哥不禁犯疑,如果刘长果然不堪,直接杀也可以,当然一定按个罪名,他自杀了更好,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就地埋了就罢了,为何要追究沿途官员的责任,他们受到不合情理的处罚,均被杀头弃市,冤死了。文帝追究别人的责任,说明当时刘长罪不至死。最后拘捕刘长的理由是“王……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稍作细考,即知其为欲加之罪。这种精神病大少爷,里通外国,交结藩臣,蓄谋造反,他有那个能耐吗?
  后来,文帝仍然愧疚于心,封刘长的儿子为列侯,并升为王。
  有关部门请文帝立太子时,文帝就点到了楚王、吴王、淮南王,这很可能就是一种火力侦察,我要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听到皇帝这种有油没盐的话,一定要连夜写封血书,表态ing,发誓ing,坚决捍卫文帝的领导核心,子子孙孙不动摇。他们不这样做,文帝哥哥就睡不踏实。宗室功勋能诛诸吕迎请我做皇帝,这种事但开风气不为先,以后迎请他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平心而论,文帝是个厚道人,但是,我也和鲁迅一样,不惮以最恶的心来测度做皇帝的家伙,只要在皇帝的座位上,再厚道的品格也会异化为权力人格,多少众寡而已。
  分封制度已经成了斩断皇室亲情的利刃了,形势比人强,中央和地方封国的矛盾已经日益凸显,刘长虽然不至于另立中央,举旗造反,但他持宠擅骄,越权处事,已经对汉帝国形成制度性破坏。文帝枪打出头鸟,灭此精神病鸟,震慑其他鸟,一枪数鸟。
  兄弟情谊云云,如果不是从小一个锅里吃饭,一盘炕上睡觉,不会有什么感情的。旧时大家族,妻妾成群,子弟众多,亲近者少,陌如路人、甚至为仇敌者多。刘邦到处撒种,那么多儿子,兄弟们不在一起生活,各随各妈,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兄弟,见了面,连口音都不一样,说河南话、安徽话以及陕西话的都有,怎么可能像一般老百姓家的兄弟姊妹那么亲近。文帝宠爱刘长,往好里想,是博个孝悌的名声,往坏里想,也是欲擒故纵的拖刀计。《左传》第一篇叫什么来着,《郑伯克段于鄢》,郑伯和段叔还是一个娘养的,哥哥对弟弟是什么用心?景帝时,与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梁王也是疙疙瘩瘩。一般的权力是两刃剑,皇权是核反应堆,控制好能发电,控制不好,不论爆炸还是泄漏,首先倒霉的就是至爱亲朋。
  文帝的这一番做作,还是没有彻底平息舆论:史载: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闻而病之。心里没病怎么会病?

日期:2007-4-4 22:10:25
  【二〇一】干部标准需斟酌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乃不拜啬夫。上就车,诏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顷之,至中郎将。
  ——《资治通鉴》卷第十四 汉纪六
  汉文帝喜欢“数目字管理”,见了丞相,问一岁决狱几何,钱谷几何。见了上林尉(皇家动物园园长)就问熊猫几多,老虎几多。园长傻眼了,估计他只知道一年上面的拨款几多,自己能贪污几多,其他不知也。傍边一位饲养员发现机会来了,叭叭叭叭,不仅熊猫老虎,连山羊兔子有多少也清清楚楚。说到这里,提醒一下,要在仕途上混的各位朋友,一定要掌握数据,从GDP到计划生育,都得掌握,要不上司问将起来,一问三不知,岂不麻烦。数据出官,官出数据,不论数据是真是假,都要朗朗上口才行。
  文帝向左右感慨:“基本数据都搞不清,怎么行呢。组织部的部长来了没有?干部队伍的素质,要抓一抓啊。”
  文帝决定现场办公,该撤的撤,该提的提。
  张释之出场了。
  释之兄没有马上提反对意见,当面否定领导的决定是官场大忌。而是过了一会儿,慢慢地从周勃同学聊起。
  释之兄说:“这个饲养员,利口嚣嚣,精明逞能,反应奇快,这样的人是秦帝国喜欢用的人,不符合我们大汉的干部选拔标准。”当时,想要反对什么,你就说秦始皇喜欢,汉家的皇帝哥哥就不敢吭气了,凡是秦始皇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秦始皇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这条最高批示在那时就管用。
  张释之在反对利口嚣嚣的时候,自己恰恰正是利口嚣嚣。文帝不能察觉而已。
  但是,张释之说到的干部选拔标准,确实是很重要。曹参在继任丞相后,就把和平时期大汉国专制主义初级阶段的干部政策颁发下来了:“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要厚重讷木之人,不要言文深刻、利口嚣嚣之辈。
  就事论事,饲养员确实比园长更称职。上林尉不知所养禽兽几何与周勃不知决狱几何钱谷几何不可以类比,因为丞相之职与园长之职要求不一样,不能都玩大而化之。
  这件事的透出的主题思想应该这样解读,如果是上林尉的直接上司检查工作,碰到这种情况,让园长和饲养员直接换岗,就是对的。但是如果是皇帝这么处理,事情也做得对,但影响和后期效果可能就会很糟。
  这是中国政治的一个关节点,不能不点一下。
  张释之说:“如果皇上您今天视察动物园提拔了一个饲养员,姑且不说对不对,我就担心以后整个官场风气变得崇尚口辨之才,进而夸夸其谈,华而不实,这不符合我朝平民社会的质朴风格,且一旦形成风气,影响深远啊。”
  中国的政治就是这样的,官员眼睛只会向上看,要求他们一切从实际出发,基本上等于对牛弹琴,因为官员从任命到罢免,他的所有利害都和上级有关,和下级以及老百姓没有关系,不干他鸟事,他怎么会从实际出发?他一定是从上级的喜好出发。向上看也分等级,有水平的,可以全面完整地领会上级的伟大思想和战略部署,一般水平的,也就是传声筒,跟着疯子扬土,根本不管为什么。所以,上面的一举一动,他们都非常关心,揣摩上意,才是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皇帝是上级的上级,皇帝随便一句话,就可能是政治上的重大动向,皇帝提拔一个口齿伶俐的家伙,全国的就会到处举办“国情我知道”智力大赛。学统计,背数据,本来可以蔚然成风,黄仁宇所希望的“数目字管理”在这个时候也就开始了,可惜让张释之给搅了。
  官员整体上维持厚重质朴的风气,在开国之初,或能保持,日子一久,奢靡之风渐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起码在中国的传统政治经验里找不到好办法。不少人怀念五十年代“激情燃烧的岁月”,以为文丨革丨中断了这个黄金时代,从历史的经验看,即使没有文丨革丨,激情也不会保持到今天。
  从质朴到奢靡,从奢靡到腐烂,从腐烂再到混乱,从混乱变成大家都是穷光蛋,然后老天慈悲,诞生一个领袖和些许理想主义,然后,再过上几十年质朴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然后……。这就是中国的历史唯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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