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7-4-23　11:32:09
　　【二一二】天子按辔细柳营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癸未，公元前158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令诸侯无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民；民得卖爵。
　　——《资治通鉴》卷第十五汉纪七
　　匈奴三万骑突袭，不要说在当时，就在上世纪机械化、摩托化之前，有这么一股骑兵骤然临之，也是很恐怖的。这样的恐怖袭击，机动性强，飘忽不定，进退自如，而且以战养战，完全可以在中原地带杀进杀出。
　　骑兵在当时是最先进的军事力量，三万骑兵，既要彪悍的战马，又要这么多骑手，天天需要补给，组织难度是相当大的，如果没有数据上的出入，匈奴的力量确实惊人，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阻挡他们确实无有良策。
　　秦始皇用长城阻挡匈奴，没见过秦长城是什么样，如果以著名的八达岭观之，崇山峻岭已经是高墙铁壁了，在陡峭的山上再修一堵墙，纯属画蛇添足。现在以色列和美国都在边境修隔离墙，防止巴勒斯坦人和墨西哥人，先进的地方要防止落后一点的地方人员进来，看来最无奈的办法就是修墙。
　　在清末，捻军的作战方式也类似匈奴，劫掠性质，机动性很强，当时清政府先后采取过两种办法，一种是僧格林沁的尾随追杀，一种是李鸿章的坚壁清野，顾名思义，也有修墙的功夫在里面，另外就是封锁物资。
　　李鸿章的招用来对付汉文帝时代的匈奴不知有没有。至于文帝刘恒先生，不用贾谊写文章提醒，也知道匈奴是个心病。他向冯唐报怨世无英雄，廉颇李牧何在？说明他念念不忘于兹。
　　匈奴的铁骑甚至窥视到皇家的休假胜地甘泉，一种威胁，影响到皇帝本人的生活时，他的感受更真切，于是他整顿武备，巡阅三军。
　　刘皇上先视察了霸上和棘门两处，守军将士闻讯，打老远迎出来来，大伙扭着秧歌，舞着红绸，边跳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道路两旁悬挂着横幅标语：“紧密地团结在皇帝周围……”、“政治合格，忠心不贰……”，文帝招手致意，心里很美。
　　文帝兴冲冲地来到最后一站细柳营，细柳营名字很妩媚，里面的人却很倔巴。
　　皇帝的先遣来到军营，吟道：“皇上驾到细柳营，快开营门迎驾先。”
　　门卫一听是广东话，有点不屑：“军中只听将军令，天子诏来不上船。”
　　没办法，皇上进不了大门，只好到门卫那里登记，填好出门条。
　　皇上的司机看门开了，刚想轰油门，就看到门卫举出一个牌子，上写：限速5公里。
　　细柳营将军周亚夫穿着甲胄，不跪不拜，敬个军礼，高声报告：
　　“细柳营全体指战员列队完毕，请皇帝陛下检阅！”
　　文帝仔细端详了一下周亚夫，文帝对他周亚夫的老爹周勃很熟悉，周亚夫长得和他爹很像，只是嘴角向下有两条深深的皱纹，整个下巴好像木偶人一样。文帝和方士经常在一起切磋，一看这个面相，心里不禁一愣：“这是饿死之相啊！”
　　于是，军乐声中，文帝在周亚夫的陪同下，检阅了列队的军士。军乐嘹亮，军威浩荡
　　文帝一看，相比之下，前面去的两个军营感觉像是群众集会。文帝心里话，这个调调不错，而且很专业，不来一次大阅兵，安知帝王之贵乎！
　　军队以整齐的军容，高亢的军威来表达效忠，在皇帝心中产生的满足感是任何奴颜卑膝不能相比的。据揭发材料，王洪文非常喜欢看希特勒和蒋介石阅兵的纪录片，百看不厌，我们由此可以知道这位年轻的工总司司令在憧憬什么。林彪的儿子林立果也一样，对日本海军推崇备至。权力来源于民意，这是现代；在过去，权力来源于强力，拥有强大武力对权力人格的形成非常重要，阅兵就是把这种强权形象地表达一次，让自己满足，让老百姓畏惧，从本质上讲，和流氓恶霸牵条狼狗的心态是一样的。
　　汉文帝对周亚夫的细柳营一行印象深刻，回去以后不久就提拔了他。但是，周亚夫的饿死之相不时在文帝的眼前回放。
　　周亚夫历文景两帝，特别在景帝时代，平七国之乱，功在首位，然而最后饿死狱中。稍后时代的史家无奈中只好说相貌决定命运，真相是，帝王决定臣子的命运。

日期：2007-4-24　12:38:58
　　【二一三】夕阳残照霸陵秋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甲申，公元前157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以下至少使。”乙巳，葬霸陵。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驰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资治通鉴》卷第十五汉纪七
　　汉文帝崩，在位二十二年。
　　汉文帝以藩王继续大统，颇出意外，以代王身份应邀入京，虽是高皇帝苗裔，主人翁心态差了很多，所以在位二十作年，保持了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优良作风，后世说文帝得“恭俭”二字的定评，大差不差。
　　如果说萧规曹随对汉初政治非常重要，那么文帝对刘邦、吕后的施政一体遵循，大搞“修正主义”，就是只修正前代的差错，不搞自己的政绩工程和形象工程，国家和百姓得到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文帝之“恭”，在于不求历史功名，没有伟大抱负。曹参对孝惠帝说，你不如你爹，我不如萧何老哥，咱爷俩就不要瞎折腾了，孝惠帝听从了，踏踏实实地喝酒泡妞去了，文帝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丞相，也没有更高期许，也不想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是他没有和他哥哥一样，消极地对待自己的历史责任，而是谨慎地维护政治系统运行，发现问题，就修正，比如刑罚改革，除去肉刑，比如减税，到今天都是能换取选民支持的，但是影响政府的开支，他都做了，改革全部呈现正面效益的，他都认真并迅速地做了，有些政策，利弊看不透，他都放下了，以待来者；有些历史使命，他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不作为，贾谊、晁错都是积极的改革派，他们讲了很多大道理，文帝都姑且听之，不作表态，不下结论。
　　一般而言，历史可分为英雄时代和平庸时代，英雄时代，英雄和领袖让一代甚至几代人为之倾倒，他们永远是历史传奇，镌刻在史册上，流传在人民中间，我们从小都会听到这样的英雄传奇，会对眼前平静的生活感到乏味，憧憬金戈铁马的光辉岁月。等到我们多多少少尝到生活的艰辛，特别是经历过一些动乱的岁月，我们就会对平庸的时代产生向往。
　　平庸时代的政治家没有显赫的功绩，没有令人景仰的生平，但是他们如果恪守职责，他们对一般老百姓生活的影响非常深远。在东方社会，父一代的辉煌可能造成衰神二代现象，但是如果第二代不追求他们父辈的威名，心怀一个“恭”字，平庸到位，不敢妄为，正是庶民之福。像汉文帝，像蒋经国，甚至邓小平。
　　文帝之俭，我们不妨细说一下。史书记载，文帝想做一个露台，预算下来要一百金，文帝说，一百金是十户中等收入家庭的总资产，我已经有先帝留下来的豪宅，不修也罢。还记载：文帝宠爱的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我们都知道毛泽东的睡衣和周恩来的衬衣都有补丁，这种俭是个人的俭，但是这些故事，都是能影响中国老百姓心智的。
　　史书讲，文帝“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但是，我在一本《中国墓葬文化》的小册子里看到，晋建兴年间，有人盗掘了文帝的霸陵，获得了大量的财宝，致使当时的晋愍帝都大为惊叹：“汉陵中物何乃多邪！”可见，《史记》、《汉书》的所载，未必准确。
　　这段日子，中央十台正好播出“秘境追踪主”，我看了徐州狮子山汉墓、河北满城汉墓的挖掘故事，如果霸陵和满城刘胜墓仿佛，也是依山开凿，那工程量比起坟更大。
　　如果有去过五陵原的朋友，访过霸陵的，不妨在这里讲讲见闻。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认为文帝刘恒是一个收敛的人，不会肆意铺张。因为他要是骄奢淫逸，减税是办不到的。
　　残阳夕照，汉家陵阙。读史人到此，一声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