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华华是我们相邻村民组的一个女孩子,与小弟情投意合,两个人难舍难分。但当时家里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只有晚上偷偷相聚,在一起玩耍,并且有时小弟也会偷偷地把她带回家里。记得母亲那时曾向我说起过,在夜深人静时,似乎听到小弟的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就猜到是小弟仍然没有和那一个女孩子分手,两人还是在一起。母亲对那一个女孩子没有恶感,可是奈何不了父亲的极力反对。父亲之所以反对,表面上的理由,是那女孩子是我们一个堂奶奶的侄孙女,堂奶奶与我们家不睦,父亲认为那一家人愚蠢。现在,弟弟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了我们:其实是那同一个村民组里,有我们一个表叔,与我们家是百年老亲了,表叔家也有一个同龄的女孩子;表叔想与我们家把百年的亲情再延续下去,父亲也同意,一心一意要纳表叔的女儿做儿媳妇,当然就不同意小弟和别的女孩子交往。可小弟不喜欢那表妹,两个人都很固执,于是,就一直僵持着。
小弟说,华华妹子受不了这种痛苦,就跑到东莞打工去了。那年小弟带着一岁多的小侄女——就是我的大女儿蓝蓝——在外面玩耍时,一不小心没照顾好,蓝儿摔了一跤,手里的一根铁丝戳破了眼皮,肿起老高,只怕会坏了眼睛,小弟吓坏了,以怕我回家责骂他为由,从家里逃了出去,就是跑到东莞找华华去了。奇怪的是,他们在一起总不顺利,没挣到钱,还多次遭了抢劫,总是身无分文。小弟只好回来,另谋生路。已经延挨了五年,小弟怕没完没了耽误了人家女孩子,所以,在有人来给小弟提亲做媒时,小弟二话没说就同意了,父亲也退了一步,接受了这一折中方案。所以,就有了我们现在的弟媳。
弟弟说起那华华时,也是一脸的缠绵、歉疚与凄恻。
看望姨母的时候,我们往往一家人都去,那是我们在同一村,离得近;但看望舅爷的时候,多是由父亲带着一两个孩子去,我们只是让父亲捎上一点钱。
舅爷爷那里较远,而且舅爷和舅奶奶都已太老,无力招待我们了,所以,尽管我们心里很挂念,每次都很想去看看他们,结果都放弃了。而且每次回来的行程都太挤,我们兄弟们总是有许多事情忙不过来。
父亲到了舅爷爷家里时,我们拨通了父亲的手机,想和舅爷爷舅奶奶通通话,可是,父亲说,舅爷爷与舅奶奶,都耳背得非常厉害了,当面说话,都要大声地叫喊,电话里说话,他哪里听得清呢?只得作罢,让父亲代为问候。
放下电话,心里便戚戚地,生出许多哀伤与悲悯。
舅爷爷与舅奶奶,今年都八十岁了。八十岁,应是人生一个弥足珍贵而值得称庆的年龄,但也无以复返地,叫人步入风烛残年了。
父亲去舅爷爷家时,带着我的大女儿和小弟的儿子。这是自祖父算起,我所看到的,我们家的第四代,上舅爷爷家去做客了。
日期:2013-08-24 08:32:29
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喜欢跟着祖父,去舅爷爷家做客了。舅爷爷与舅奶奶家的一切,一砖一木、一饭一食,我们都非常亲爱。有好些年,舅爷爷与舅奶奶,都在非常勤奋地劳动与积攒着,预备筹建新房,为大表叔迎亲。
去舅爷爷家,要走十几里地。走村穿坳,走得累了,祖父会把我们扛在肩头上,或骑在他的肩脖子上。
去舅爷爷家的路上,要路过许多山地与村庄,那会有许多古怪而新奇的名字,如“秦家坳”、“牛屎塘”、“杉木桥”等。每到一处地方,我们都会张着好奇的眼睛,向祖父寻问个不够: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离舅爷爷家还有多远等?
一路上,还能看到青砖的大祠堂和供销社。距舅爷爷家不远的街上,那是他们那里公社的所在地,有一个很大的供销社,足有五、六间房屋那么大。我们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供销社,里面很气派,散发着布的味道,还有糖果与酒的香气,叫人直吞馋涎。从这一道大门进去,从那一道大门出来,即使只是从中间走一路,也是叫人很神气的。
进街口那里,还有小河与石拱桥。现在想来,那小河也只不过是一条略大的溪水罢了。可是,那时,我们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流水,泱泱荡荡,有石砌的码头,船上还有鸬鹚捉鱼呢!那会叫我们驻足兴叹,而怯生生地不敢走近。河上的石拱桥,是可以通汽车的,那也叫我们惊叹,那是至那时,我们所见过的最大、最雄伟壮观的桥了。
去舅爷爷那里,还有一件最叫我们高兴的事,就是能见到汽车。到了杉木桥后,要走一段马路,那条马路一直从舅爷爷家的屋后经过。一走上马路,我们就希望看到大汽车;在舅爷爷家里,只要一听到屋后的马路上,传来远远的轰鸣声,我们就会飞快地跑出去,跑到屋后的马路上,看汽车开过去。那时我们最羡慕的,就是与我们年龄相仿佛的两位表叔,能每天见到汽车。我们把那种有两个大轮子、挂着一个拖斗的拖拉机,也叫汽车。
去舅爷爷家的往事,记忆犹新,好像还等着我们去重温。可是舅爷爷与舅奶奶,却都已经老了。
大前年,七月中元节的时候,父亲带领我们回家,去祭祀先人,并为丧骨在他乡的曾祖父、我们的母亲,举行一个招魂与安神的仪式,还请来了僧匠,为逝去的亲人们搭建冥宅、焚化衣冠。亲友乡邻们都来参加,并烧化纸钱以致贺仪。年事已高的舅爷爷闻讯后,由大表叔陪同着,不辞辛劳,十几里跋涉,一定要亲自前来。舅爷爷意想不到地衰老了。他的背已完全佝偻,成九十度,与地面平行着。走路蹒跚,走一走,要歇一歇。满头的白发,更增添着那种苍老与无力。舅爷爷的衰弱与苍老,令我们心疼且心悲!
但那时,他的眼睛与耳朵,还是灵便的,能自然地与我们叙旧与交谈。而不到三年,他的耳朵也听不见了!另一个世界的阴影,已在浓重地漫上来,吞没着舅爷爷与舅奶奶。
悲戚与感伤之余,是我深深地感动与崇敬着,我的祖父与舅爷爷,为我们两家开创与延续的这分亲情。
其实,连接我们两家的我的祖母,早已去世,不在人间已有近七十年了。我的祖母,在我的父亲还不到四岁时,就已病故。但自那之后,我的祖父便孤身抚养着我的父亲,没有再娶,两家的亲情,也从未间断与减褪过。一直到今天,到我们的下一代,仍然去舅爷爷家去做客。这或者正是我们两家,对我们早已逝去的祖母,最好的怀念吧!
而今天,我的祖父去世,也已有整整二十年了。近一百年的沧桑,我们与舅爷爷两家的存恤相哀,没有因岁月风雨的蚀打而褪色,反而好像历久弥新了。
读李密的《陈情表》时,他以“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来推脱朝廷的征召,辞官不就,以奉养祖母的天年。而当时的朝廷,也并未怪罪他,且不以他曾事身伪朝为意,反而对他的反哺情深予以嘉奖,赐他奴婢,下令地方政府资助。
哀伦恤亲,一直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人伦亲情,在我们的文化里,其实是大于政治的。事孝恤而哀亲伦,无论是政治而是伦理,是在官方而是在民间,在我们的历史里,都是被推崇的,其来有自。
这一种品质,或者正是一种典型的中华情吧!
我们只能怀着这样一种祖祖辈辈传承的对亲伦的恤爱,心里悲天悯人、哀矜缠绵地,眷念着舅爷爷和舅奶奶,还有我们的姨母,唯愿他们身体健康,长寿延年,在攘攘人间多存世几年吧……
(昨天惊闻舅爷爷去世!他是我爷爷那一辈的亲眷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男性老人了,无比哀痛!特将本作品《漂流时代》中没有贴出的一个章节,在此贴出来,以致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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