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16　10:57:35

　　摘苹果回来，春华趁新鲜把分到的果子切碎，加入面粉黄油烤成苹果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她都吃中餐，恨不得把老家的灶头都搬来，唯独苹果派，南瓜饼，烤火鸡这三样，作为美国国粹被她学得炉火纯青。人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来美国这么多年，一年一次万圣感恩和圣诞，打开电视就是菜谱介绍，看也看会了。
　　撇去市井大妈不算，容貌平常的女人往往都在其他地方有一些禀赋，作为上帝对她们的补偿。这补偿反映在春华身上，就是她那双打起针来一扎一准、做起饭来一锅一香的手。什么东西经过这双手，就是一块肉几粒盐，也能变出个满口余香，更何况是苹果派这样，连一个底壳都有十七八种花样的技术活。
　　派做出来了，春华把它一切为六，一块一块放在不同的塑料盒里。除去自己那一块，其他每份都早有人预订了，全是年复一年等着尝自己手艺的朋友。等到把派分好，端了自己那份正要吃，想了想又放下了。从碗柜里拿出第六个塑料盒，把这块也装了进去。然后出门，开车去办公室，在一堆文件里翻出吴彬的地址，抄在手心，回到车里，把地址输入GPS，这就再次启动，朝屏幕指引的方向飞驰而去。

　　春华送派上门的时候吴彬正睡觉。昨天摘苹果折腾半天，又在浑身热汗的当口坐下吹了冷风，当时不觉得，回来后就不行了。头重脚轻，喉咙干燎。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病毒作祟，这么点风寒就搪不住，他有点沮丧，却也不敢马虎。喝了一大壶水，然后赶紧上床睡。一睡就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胡乱吃了两袋方便面，抹了抹嘴又继续睡。
　　春华在访客车位停好车，一边往吴彬的公寓走一边打量四围环境。和她买的房子相比，这里没树没草坪，围墙和道路都有些年久失修，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档次。吴彬来美十年了，活得兢兢业业却只搏到这一点，而且就连这一点都将随他签证的失效而成为过眼烟云。和春华所认识的诸多住大房子开贵车子的华人相比，吴彬并不缺天分和汗水，怎么境遇却是两个等级？她一边看一边觉得有些难过。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公寓门口。大门有锁，必须有钥匙或者由主人从里面打开。她的手指在吴彬的门铃上徘徊许久，终于还是没按下去。
　　这个周末天气一直很好，气温却不高。春华缩着脖子站在大门前，拎着塑料盒左右张望，后悔自己刚才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手套。
　　左看右看，终于望见大门里有一对老夫妻从电梯出来，正慢慢朝门口走来。她赶紧迎上去，隔着门冲他们笑。他们也冲她笑。就这样互相笑着，他们走了出来，她则走了进去。
　　进门先找信箱，核对吴彬填写的套房数字是否正确。确定没错，这才放心坐电梯。坐到三楼，出电梯门先左转，发现门牌增长趋势不对，又调回头向右转。一边走一边找，终于找到吴彬的房门。
　　把塑料盒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就走。进电梯下楼，走出大门回到车上，等车发动的时候才掏出手机给吴彬发去一条：要是昨天没吃够的话打开房门，门口还有一些战利品等你拿。

　　手机响起的时候吴彬正做完一个梦，处于上一觉和下一觉之间半明半昧的昏沉带。听见短信铃声，他动了一下却没有去接。躺了一会，昏沉带逐渐清晰，看来下一觉要过一阵再来了，他这才欠过身去打开手机。
　　一开手机就看见春华的短信，他摸了把脸让自己再清醒点，然后把短信又读了一遍。边读边一手撑床坐了起来，然后三步并两步跨到门口，呼拉扯开房门。
　　门前地上一只小而精巧的塑料盒，里面隐约像有食物。
　　他跨到走廊里，左右望了几眼，没有春华。又大步走到电梯口，那里也没有人。

　　他只得回转身，捧起塑料盒进屋。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又赶到阳台上朝访客车位望。那里空空如也。
　　刚才怎么一点也没听见动静？他有些懊恼。回到桌边打开盒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换了往常一定用手捞了就往嘴里送，但现在他头痛欲裂，实在没心情吃甜食。
　　于是吴彬回到床上。躺在那里给春华发去回音：很好吃，谢谢！
　　在按发送前他略有犹豫，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多写点什么。活了三十二年，经历过两任女友一个老婆，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大老远做了食物不请自来。就冲这份挂念，自己也该有所表示吧？但他不知道该怎样写，那次午夜短信的流畅劲儿像是捉迷藏去了。于是在谢谢后加了两个感叹号，就这么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