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16　05:59:09

　　这天阳光明媚，除了风大点，是个摘苹果的好天气。吴彬几人和大部队汇合，浩浩荡荡几十号人，中文说得叽里呱啦。吴彬好像又回到了读书时候中国同学会的年代，只不过那时候少几条皱纹，多几根黑发。
　　果园不设门票，在门口摆张桌子卖盛果子的专用袋。大袋三十小袋二十，一袋五六斤，这苹果卖得比石油还贵。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几十号人富有中国特色地象征性合买了零落几个袋子，又租了几把看上去像耙子的长柄工具，把袋子挂在耙齿上，扛在肩上就好像旅行团团旗，走哪别人都不会把你错当成本地人。
　　一行人往里走，吴彬很快意识到这里的苹果不是用来摘的，也不是用来买的。摘和买不过是为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作掩护，那就是吃。随走随吃，胳膊抬起来从树上拿了就往嘴里送，记得讲卫生的把果子在衣服上擦擦算作除尘，更多的人则灵活运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指导思想，将除尘的任务交给了饱经唐人街盒饭锻炼的胃。一开始吴彬还以为这走哪吃哪的作风和几十人买几只袋子一样是中国特色，放眼四周才发觉果园里大家都这样，无论黑的白的老的小的，一律树来伸手，果来张口。各色人种在这里异常和谐，团结于不吃白不吃的目标前，将一棵棵果树都扫荡进了肚子。

　　难怪这果子卖这样贵，原来农场主人不过是以溢价量化了大家的白吃热情。在无损荷包的前提下承认人性，买卖双方皆大欢喜，这条规律碰上弗里德曼就成了市场经济，碰上吴彬呢，则变成肚子里的胜利果实——他也心安理得地加入了白吃大军。
　　但加入归加入，吴彬和大军里其他专事白食的人物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和吃相比，他更热衷于另一种收获，那就是孩子。来之前他并不知道队伍里会有人带孩子，来了才发现带儿子女儿乃至孙子孙女的都有。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爷爷奶奶却走不动了，于是吴彬从帮忙到带领，不知怎么就成了几个小不点的头，像老鸡带小鸡似的，拖着一溜穿得花红柳绿的小不点们穿梭于树丛当中。他给他们摘苹果，帮他们擦苹果，碰上几个喜新厌旧的，刚到手的苹果咬了一口就看上了另一棵树上的，他还得帮他们“保管”没吃完却已失宠的果子。忙得满头大汗，引得几个阿姨纷纷上前打听，问他几岁，做什么的，有老婆吗，征婚效果比上eHarmony还好。一群在美国混成人精的红娘同时看上自己，要是平常吴彬一定会有一丝得意，但此刻他的心里却觉得有点苦涩。于是回答，自己来自北方农村，爹娘健在且无劳保。以他的经验，这句话一能抵十，足以杀退一大半前来擒拿的红娘。

　　谁知今天这护身符竟然失灵，阿姨们一听他来自北方又是农村，个个做出惊讶的表情。在她们的印象里，北方男人，尤其是农村出来的，竟然能像个女人似的带孩子，并在此起彼伏的“我要……”句式中保持和颜，这实在是个奇迹。虽然离父母双亡的理想要求有点距离，但这个奇迹实在太过稀缺，不容错过。于是她们把他围得更紧了。
　　就在吴彬在小孩子和老女人之间被左右夹击的时候，一枚救星从天而降：春华来了。她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怀巨大如小西瓜的苹果。这怀异物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连最为执著的红娘也靠了过来啧啧赞叹。同时被吸引过来的还有各路家长，于是她在分苹果的同时顺便把小不点们也给分了，还给各位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总算空下来了，吴彬找了块树后草地一屁股坐下来。果园位于山腰，从这里向山脚望去，汽车都像一块块小积木。天气晴朗，白云在空中漂浮，对面山腰红黄交错，是换叶的季节了。秋天到来了这么久，这还是吴彬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世界颜色的变化。现在他被这颜色所包围，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觉得心旷神怡。
　　感觉身边有人坐下来，他知道是春华，却并不转头。于是两人并肩而坐，谁都不说话。还用说话么？这景色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坐了一会，春华递过来一瓶水，吴彬正觉得渴，于是接过喝了，说了声谢谢。
　　沉默被打破，接下去的话便势如破竹。他们谈身世，谈来美国后所遇到的人，所发生的事，所得到的和所失去的，所恐惧的和所向往的。虽然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感觉像是失散多年的老友。如果人和人之间有磁场，那么这里大概就是正南和正北，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总算对上了。
　　言谈间春华了解了吴彬得病的前后因果。越了解，她就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变得更加沉重。如果吴彬的病是因为他自己身上男人天性错误导航，那么似乎还不至叫人太过唏嘘。但如此飞来横祸，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宽解了。唯有沉默着听。听着听着，就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竟然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