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老爷,这鸦片烟究竟还禁不禁?”展培福一进大堂,见林县长和众人都在,劈头就问。
知县说,禁,焉有不禁之理。
“稀奇!官军抢死囚,盘古开天地,还是第一回。邱玉亭带兵劫你的法场,救走毒枭,不光是大庭广众之下,渺视民国律令,扇你县长的耳屎,也是扇省上督军、扇禁烟大政的耳屎,等于在昌县下了一道大开烟禁的‘霸王命令’!把禁烟变成了一纸空文!这邱连长究竟是民国的连长,还是英国烟商的连长?”展培福说。
团练局长王文粲也气愤地说:“我看他连自己姓‘官’姓‘匪’都忘了。
林县长端起茶碗慢慢饮啜,手微微发抖。
展培福拉过展培禄来:“这是我二弟,我们展家的一杆烟枪。今天带他来见县太爷,是想让他当面秉告,邱玉亭劫法场后,‘烟灰’们都在想些啥。”
一脸烟容的展培禄对林县长一揖,结巴地说:“吼,吼川乡的几个老枪,吃不起彭舵爷那么贵的烟,看了今天的火色,准,准备到深山老林去重新搭棚子,自己种大烟。”
吼川乡有一片原始森林,一直有人偷偷在林间空地种罂粟,栽出一种白花烟,阳春三月,真是“一色孝,满山俏”,其冲头香味,虽不及云南迤西烟,却超过迤东土和贵州大烟,烟贩纷至沓来,使得冷寂的林莽,变得热闹,本来只有几十亩地的种烟人,顿感手长衣袖短。次年,便将种植面积扩大几倍。
林远大到任后,侦知了林莽种烟,不动声色。五黄六月,派王文粲率领持枪的竿竿队,突袭林地,县长本人也顾不得蚂蝗、毒虫,抬一把椅子,坐镇现场,看团丁将那些正待灌浆的烟桃,通通掸落,让害人的毒株颗粒无收。又将领头种烟的陈驼子,押到昌县桥下砍头,由余大汉的徒弟执刀。不知那徒弟手艺不精,还是故意吓人,砍了三刀,才将人头砍落,弄得宰手一身血,烟灰一裤儿尿。
抽烟再爽,没有砍头好耍。市上烟难买了,彭舵爷的“大棒”又乘不起,瘾客们纷纷戒烟,有人用中草药拌烟灰作丸子,有人自己用铁链子锁上,戒得鬼哭狼嚎。
而今,好不容易快剿平的烟区,又要死灰复燃,这还了得!林远大将手中的茶碗一下砸到地上,瓷碴儿和滚水四溅:“我今天就去省垣见督军!”
商会会长递上一纸呈文:“县太爷,邱玉亭无法无天,‘污教’至极,全县商界、耆宿义愤填膺,草拟了声讨文书,请代为转呈督军,将邱某撤职,邱连调离,以顺民意,昌明社会。”
林县长一乘软轿赶到省城。见着督军,先呈上一纸辞呈。督军一看说:“怎么,你要辞去昌县县长之职?”林远大说,这县官没法干了,只有请辞。督军听林县长讲明来由,面现惜才之色:“你是川省难得的禁烟知县,不可轻辞。”林县长又呈上商界、耆宿请求处罚邱玉亭的呈文。督军说:“毒枭烟贩,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自有公断。”当场写下十六字:“彭犯毒枭,按罪当诛。如再阻刑,军法从事!”并派副官长同林县长一起回昌县。邱玉亭一看这阵仗,一脸橘青,唯唯听令。
彭子固被二度押上刑场,头如蓬草,撕开上衣,坦胸露腹现其待罪之身,囚车辘辘,驶过昌县大街的石板路,满街都是眼睛,满耳都是嘲声。还有人扯怪叫:“不要又搞假场合,弄个替死鬼去抵起!”“一刀下去,假装死了,红毯子一裹,抬回去又活了。”
这些二话,林县长都听到了。执刑的时候,他专门走近,让余大汉抓住彭子固头发,将脸拉起,验明无误。余大汉将头劈下后,林县长命令将彭的头挂到县衙前一根立柱上示众,以息群疑。
接着,收缴鸦片和烟枪烟具的告示,遍贴昌县十八街三十六巷。诛杀歪人彭子固的事,已吓得烟灰们屁滚尿流。但缴烟缴枪的人,阴一个阳一个溜进县衙,并不踊跃。
日期:2014-03-24 22:55:13
白家大宅里,白震远老太爷照常摆烟盘子,抽他的大烟。
盘踞在他那宽床的蚊帐上的,是一条三尺银蛇,此蛇本来是菜花蛇,白化而成银蛇,十分稀少,成了白老爷的宠物。银蛇本来还在叩头作揖般乱摆脑壳,白老爷的烟一烧,银蛇就老实了,舒舒服服趴着,把头翘出帐顶,置于那袅袅烟雾中,眼睛如小灯泡般发亮。一只猴子,本来在垫了狗皮的窝里打盹,一抽鼻息,来了精神,跳到白老爷榻上,乖乖地守在侧边。白老爷烧了一锅烟,盯盯猴子,又盯盯烟扦子,猴子精灵地帮他接过烟枪,用烟扦子将斗子里的烟灰掏到灰碟子里。又想帮他拿烟膏子,白老爷说:“猴乖儿,这个你弄不好。我来。”挑了坨烟膏,在灯上滋滋地烧了一会,填到烟斗里,烟雾一起,猴子就半闭了眼,很享受的样子。
“爷爷,今天彭舵爷被砍脑壳了!”白荷进门就说。“我去看了,吓人巴煞!”
姓林的还真逗硬了?白震远已经听见外面在嘲,听了孙女一讲,还是有些意外。彭子固是远近闻名的袍哥总舵,居然敢动他!
“女孩子家家,看啥子砍脑壳嘛!污糟糟、血窖窖的。”
“我没见过,想看看是咋回事嘛!”白荷说,“我还抢到了血绳绳呢,人些都说是好东西。”说着将一条已经凝固了血污的绳子给爷爷看。
白老爷是当过都统、领过兵的,杀人的事,司空见惯。死刑犯砍头后,哄抢拴他的血绳,向来是刑场一景,都是那些愚夫愚妇,拿鸡毛当令箭,把血绳子当吉物,以为得了可拴六畜,能来财运。真是愚不可及!所以一当处决人犯,无不死囚倒地,一拥而上,抢钱一样解绳子。有些抢到了的,还可当场卖钱。因此血绳子是很不好抢到手的。自己的孙女才十四岁,居然能在一窝蜂的抢绳者中得手,不简单!
正待要叫白荷把血绳子丢出去,忽然丫环蕙儿急慌慌来报:林县长来了!
夫人已将县太爷迎到客厅献茶。林县长一见白震远来了,一句打屁不粘胯的废话都没有,开门就直奔主题:鸦片祸害中国,从雍正时候就开始禁起,禁了两百年,愈演愈烈。现在总算推翻了腐朽无能的清廷,建立民国,相信可以禁绝,请老军门支持禁烟大局!率先垂范,带头戒烟,并将烟膏烟具这些害人东西,清出门庭,由县上代劳,予以公开销毁。
林县长的话都占着理,白老爷一点囔囔头(说话狡辩)都没有。只能支吾道,大烟是该戒的,老夫也尝试戒过多次,每次都死去活来,才落到今天这个下三滥境地。硬戒,只怕命戳脱了。
意思很清楚,只能游游缓缓地戒。
按理说,白老太爷这样作过朝廷命官,打过毛子,立过战功,回乡后名声也好,如今大儿又在军队当团长,真是上上下下,受尊敬的人,说起话来又这么客气,林县长是该放一马的。
但是,白震远是昌县“头一杆烟枪”,光家中收藏的大烟枪就不下百支,烟斗子更是无数。多少眼睛盯着他?他都不戒,昌县禁烟只能“空了吹”。两百年来的禁烟,不就是这门儿那门儿,葱葱蒜苗儿,捞小虫小虾那一套?巨室豪门,纹丝不动。这样的“过场”,简直是开历史玩笑!难道进入了民国,还要烧这锅灶,炒这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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