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培福谦辞说,给你家当佃户,东佃两方,一团和气,你们待人仁义,我们愿意继续当你家佃户。
白老太说,你看我们这个大家,好像还气派,其实蛇大窟窿多,别的不说,老头子一杆烟枪,就烧掉不晓得好多银子。看样子还要烧下去,我只有卖田来堵洞洞。这些田地,白家拿在手上很多年,都有了感情。丢出去是有点舍不得,但田卖给你们这样勤劳节俭、耕读持家的人户,我是最愿意的。
展培福见白老太真心要卖,也就不再推辞。议价时,展培福也不讨价还价,请她开个价就是了。白老太开出每亩田三十两纹银的价,展培福是晓得行情的,白家这些田都是好田,她所要的价钱,最多是中间价,折算成大烟,不过二两鸦片。三十两银子是千值万值的。
议完价,中人周经纬就到了,当即起草转让文书。双方捺印后,白老太说,明年你们就是这二十亩田的自耕农了,不用麻麻烦烦挑谷子上粮。展培福客气地说,还要来。就算过手了,还有三十亩田,我们要接着佃你的,仍然是你家的佃户。白老太说,说不定明年,我又要请周太医来当中人了。
展培福安慰道,白大公子在军队当团长,已能给家里兑钱。白家现在卖点田,不过是暂时困难,说不定将来要来个二次兴家哩!心里却对白家的境况,十分感慨:唉!就算家有金山银山,抵不住烟枪一杆。
日期:2014-03-30 22:09:09
10
殊不知,展氏家族,也出了一杆烟枪。
展培禄是经过一家烟馆时,被展家族人中一个烂眼儿拉进去,烧上鸦片的。
平时种田,农闲时去抬点滑竿挣钱。包包里有了活钱,进烟馆的次数就多起来。嗣后有一天,抬着滑竿爬坡,一阵脚妑手软,一扑爬跌倒,把那坐滑竿的差点甩下坡去。展培禄才晓得拐了,瘾整起了。
滑竿抬不得了,别的使力挣钱的事,一球样奈不何。就是种田,也开始现相,挖地挖到一半,来不起了,地下一倒,眼泪鼻涕齐出。其妻莫氏瞒不住了,气得拿起锄头,要挖死烟灰。展培禄跪在地里告饶,赌咒发誓要戒。莫氏把钱管完,藏到猪圈下面。展培禄成了半个废物,但鼻子倒灵得很,居然闻到了气气,趁莫氏不在,偷出了所藏的钱。打算到潘铁标开的赌场去压墩墩宝,赢了把钱还回去,余皆作为烟资。
结果那天赌场上出了两个光屁股,一个是周泰达,一个就是展培禄。两人都是把身上衣服、摇裤都输干净,用赌场发给的两张草纸,把前后遮住,原始人一样赤条条回家。
展培禄哪敢让老孃莫氏晓得,亦如周泰达一样,像打慌了的兔子,到处找衣裳遮羞,跑到那个拉他下水的同族烂眼家。烂眼咋会给他好眼,一叠连声的“爬爬爬”,吼得周围邻居都来看出了啥事。展培禄光董董丢不起人,一趟跑到堂哥的窗口下求助。展培福推窗一看,光勾子的堂弟在外面打摆子哩,听说在潘铁标那里输得精光,赶紧丢一套衣服出去:“潘大牙的钱是好赢的吗?个个骰子会使坏,张张票子都咬人。”
莫氏发现藏在猪圈下的钱被盗,恨不得把展培禄掐死,终究一口躁气,咽不下去,抓起柴刀说,砍死了祸害,这个家才干净。展培禄只好离家,到外面去野。
展培福得知后,赶来劝解。和培禄的两个儿子展金豹、展金雕一起,满山遍野找,总算在一处山洞里找着。展培禄一见他们,就流泪说:“我不想死,愿意戒!愿意戒!”
捆绑戒烟,几乎是很多人家都容易想到的硬戒之法。但莫式却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主意:送到她娘家的深山里,关他一年。那里,他就是偷人抢人弄到钱,也买不到鸦片烟。绑在家里,就算戒了,说不定哪个烂眼一勾引,又拉下水。
于是,展培禄被送至莫氏娘家莫家山,由她那当猎户的兄弟监视,并发了狠话,如再发现展培禄烧鸦片,猎枪打死,掀下崖喂狼,就当家里从来没这个人。展培禄说:“我认!”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莫氏和两个儿子一起,兢兢业业地做田,种灯草。收割季节,金豹、金雕将长柄砍刀磨得雪亮,房前两个红砂石,都磨成了弯弯的弧面。两人穿着摇裤,汊在灯草田里,左挥右砍,长长的灯草,顺从地倒向两边,整齐地码成两列。
培福和虞氏错开自家灯草田的收割时间,也来帮忙用竹篾捆扎砍倒的灯草,大担地挑走。
到展培福家收草时,莫氏一家又去帮忙。
直到田里灯草砍得干干净净,开始剥灯草的时候,两家又换工互帮。大家都聚到某一家院坝里,将已有些风干的灯草,又用水泡个把时辰,开始漫长的划割灯草的过程。
几个人埋头用划刀边“咝咝”地划草皮,边谈天说地。最先剥出的灯草,按照胖、瘦、白、黄几种等级,早早地挂在农门子前一个木架上,让走村串户的灯草客来选货。展金豹、展金雕则忙着将数好的几百根灯草,拦腰折叠后,站在压灯草的板子上,身子一扭一扭地踩紧,扎成小捆。虽然两个小伙子每次一捆就是几百根,但四把划刀飞快地划,居然跟得上捆扎。
展培福是务农兼经商的。农忙一过,就出去作商贩。卖过窑坊烧出的坛坛罐罐和大品碗,都是乡村家家用得上的。这些货全是自己背,遇上下雨路滑,一跤跌倒,就啥都泡汤。展培福又当过布客,这是摔不坏的。贩过绸缎和隆昌夏布。乡人过于节俭,衣服穿到补巴重补巴,还舍不得换新。不少人家还自纺土布,布客生意要话说。
“大哥今年又打算贩些啥?”莫氏从草皮里拈出一根肥白的灯草,问道。
“今年不卖东西了,准备卖青山。”展培福从泡灯草的盆里,捞到一根瘦灯草,剥出来,摆到等级差的一堆里。
这是去年他当布客时,瞅起的一桩生意。展氏宗祠因为要翻修,就让常在外面跑的展培福,帮买一批能做大梁大柱的楠木回来。结果发现琊州卢王山上,有大片楠木,原来有寺庙僧侣看护,百年老楠木多的是,后来庙毁人空,楠木多被盗伐。展培福以宗祠筹集的八百大洋,加上自己历年积攒的两百大洋,向地方首人买下一大片青山。卢王山面临青衣江,砍倒的树木,顺陡沟梭下山,装船顺流而下,很快备齐了翻修宗祠的材料。待到别的木材商见有此等上好的楠木、如梦初醒时,只能从展培福手上拿货了。卖青山可谓展培福跑生意以来,最成功的一桩。
灯草一收完,展培福又要到卢王山,继续将剩余的楠木,卖给二道贩子。
展金豹将一些干灯草皮塞进要捆的灯草团里,作为衬心,一边对堂伯说:“大伯,你辛苦爬卢王山,卖出来的木头,贩子一转手卖给棺材铺,就赚个对半。也太便宜他们了!”
展培福停止了划灯草,盯着展金豹发神。对呀!为啥这么憨呢?卖青山赚了钱,就把脑壳整方了。地方首人见自己发了一笔,已经在吼,说卖贱了,有点想撵人的意思。这青山是卖不长的。倒不如这次去,伐下的楠木通通不卖,储为原料,自己开棺材铺,上他个整楼梯!就说:“金豹,你这次跟我去卢王山,当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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