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生的大黑吉普停靠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圃旁。
　　“快点，别让人久等了。”我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鬓角，扭过头来催促我。
　　这是继上周和她闹过别扭冷战后，她率先打破僵局开口说话。
　　“嗯。”
　　我和她出了门，一起向车子走去。
　　黎安生彬彬有礼地扶我妈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又为我打开车门，极具绅士风度。车子载着我们三人，向他家的方向开去。他的家，坐落在江边的第12层，精品公寓。
　　步出电梯，走进家门，经过玄关，眼界豁然开朗。半弧形的落地大玻璃窗外，午后的江景尽收眼底，江对岸高楼林立、泾渭分明，连江上的轮船也看得分外清晰。这不像一窗美景，倒像一幅现代动画版“清明上河图”。

　　“好精致的公寓！”我妈环视一周，眼底生光。
　　“阿姨您见笑了，比起这，您住过的房子才是豪华呢。”
　　这话我妈爱听。我都怀疑，黎安生到底是品酒的，还是“读心”的。他再清楚不过，我妈骨子里那抹不去的有钱老小姐傲气。尽管钱没了，气还在，面子还要。
　　一个穿着护工服的姑娘推着一辆轮椅从房间出来。尽管事隔许多年，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轮椅上的，正是黎安生的妈妈蒋阿姨。在来的路上他就说了，除了脑退化，蒋阿姨还患有糖尿病，行动不便。

　　黎安生走过去接过轮椅扶手，推向客厅，俯身轻问：“妈，还记得她们吗？”我和我妈赶紧迎了上去。
　　“蒋阿姨您好！”从前她就很白，现在的她，老了，瘦了，更加苍白了，尽管一身长衣裤，还是能从身形轮廓中看出孱弱。虽然气色并不很好，但她始终眼带笑意。
　　“蒋姐啊，你还记得我吗？”我妈向前迈了一大步。
　　蒋阿姨侧起满是银丝的头，看着我妈，想了一会儿，忽然苍白的脸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激动得脱口而出：“兰蕙！”
　　大家伙惊得说不出话，仿佛刚刚开口的是一个半岁婴孩。黎安生更是无奈地笑笑：“果然是越久的事记得越牢。”
　　我妈走到她跟前蹲下，握着她枯瘦的双手，两个久别重逢的女人久久说不出话。
　　从前她们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一起去买过鸡，一起去接过孩子，还一起到熟手老师傅处订做过时新的裙子。
　　如今将近二十年不见，鸡是斩不动了，孩子是不用接了，衣裙也淡了颜色。
　　黎安生看着我，欣喜地笑了。
　　“好了好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快擦擦眼，吃饭吧！”一把爽朗的声音从厨房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四十来岁衣着光鲜的女人，掌着勺子从厨房探出头来。
　　“Jenny，先别忙了，过来见见人吧！”黎安生冲着她喊。
　　她解开围裙，哈哈笑着走过来，衣裙生风。“大家好啊，我是Jenny，安安的表姐。”
　　这就是黎安生提起过的蒋阿姨的侄女。据说她年轻时也因得蒋阿姨去了澳洲，生活做派很是西化。
　　“安安？”我看了看黎安生，捂着嘴偷笑。
　　日期：2014-05-29 14:26:13
　　“安安？”我看了看黎安生，捂着嘴偷笑。

　　他的脸刷地红了，忙瞪他表姐。
　　“我来看看，这就是舒心，对吧？！”Jenny打过招呼，忽地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把我胳膊抬起来，上下左右打量我，像在挑龙虾似的。一会后，又绕着我的身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嗯，不错，亭亭玉立，就是瘦了点。”哦，不，应该说，她像在挑母鸡，就差往屁股吹口气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黎安生则忙不迭地将她拉开，推入厨房，“我来帮你开饭！”
　　“都多大人了，还害臊！”Jenny爽快的声音透过墙壁传入耳中。

　　晚餐是中西合璧的菜式，味道很好。我才知道，Jenny是黎安生餐厅的顾问厨师。
　　蒋阿姨坐在我妈旁边，两人交头接耳，尽可能回忆起旧时的细碎往事。黎安生则像服务生一样，为大家添酒加菜，服侍周到。而餐桌上的Jenny好像有说不尽的话题，时而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怎么样，舒心，菜还合胃口吧？”Jenny眯眯笑问我。
　　“哦，很好吃，跟你们家餐厅的一样高水准。”
　　“哈哈，我那时听员工说，老板带了个女孩子回去吃饭，我就纳闷，安安从来没带过异性去餐厅，这还真是头一回！”

　　Jenny的眼神很犀利，像在告诉我她洞悉一切。我本能地往后挪了挪。
　　黎安生起身想把她的酒杯拿开，“喝多了，话也多。”
　　她立刻把杯脚按住，“Stop!　Let me finish it !”带有一点蛮横，黎安生只得像小弟一样乖乖坐下。
　　“你看，今天大家都那么开心，特别是两位妈妈，多谈得来？好久不见姑妈这么容光焕发了，怎能不喝两杯？家里就是要像今晚这样，人多热闹才好。”说完她举起酒杯，示意大家干杯。
　　我忙拎起高脚杯，与众人碰杯。
　　“舒心，得干了啊！”
　　我犹豫了片刻。
　　“唉啊，这点小酒还犯得着犹豫吗？先饮为敬！”说完她“咕咚咕咚”就把酒灌下了肚。
　　我见状，只好仰头把酒一饮而尽，耳根子立马红了。一旁的黎安生护都护不及。
　　“安安，你走开，你看这姑娘多豪爽！再喝！”她把我的酒杯满上，又来劝酒。
　　谁怕谁？一杯下肚，酒胆也开了。我扬起手举了举杯子，大口喝下大半杯，发泄一般。酒劲上涌，酒酣耳热。
　　“好酒量！我喜欢！”Jenny扬头也喝个杯底朝天，脸红得发烧似的，摸着脸“呵呵呵”一番自嘲。放下酒杯，她忽地抓住我的左手一阵摩挲，我还以为她醉了。“你的手腕怎么有条这么大的疤痕？”
　　“陈年往事了。”
　　“被谁伤的？谁欠下的债？”Jenny一脸认真。
　　我举起酒杯，“干了告诉你！”
　　Jenny一阵坏笑，满了自己的杯子，“好姑娘！喝！”
　　我们两人同时举杯扬头灌酒，那感觉，就是舒爽！
　　“都怪黎安生，小时候把我推倒了！”头脑发热的时候，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噢——安安，你怎么能这样？！”她涨红着脸，耷拉眼皮，一手指向黎安生，“这是咱黎家的孩子该做的事吗？”她打开嗓子嚷嚷起来，“姑妈！你儿子犯错啦！”看来真像喝醉了。
　　“什么事？”蒋阿姨和我妈从叙旧中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们。

　　“你儿子，不负责任，把女孩子弄破相了，将来谁娶她？”
　　“没事，就是手腕一点伤而已。”我连忙把手往回缩，不让她切入这样的话题。可她看似轻柔地拉着我的手，实则牢牢地握紧着。她可是厨房拿刀拿锅的好手，我哪有她的手劲，只得被她钳制着。像今晚的局势一样，从头到尾被她操控着。
　　“那怎么办？”蒋阿姨一脸委屈，像自己犯了错的小孩一般。
　　“还能怎么办？这可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啊！至少得送个东西让人遮一遮啊！”
　　“别闹了，姐。”黎安生坐不住了。
　　Jenny用眼神把他打发了。

　　蒋阿姨不明就里，呆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侧头喊：“那个……那个……谁……帮我去房里……拿样东西……”
　　蒋阿姨说了半天词不达意。
　　日期：2014-05-29 14:26:36
　　“阿紫，你去老太太房里把她床头的盒子拿来。”Jenny可是有备而来。

　　过了一会，护工姑娘拿出个木盒子递给Jenny ，Jenny 没有接，“给我干啥啊？给老太太。”
　　蒋阿姨接过盒子，颤颤巍巍地打开，那是一个翡翠手镯。
　　“姑妈，还不快帮舒心戴上。”
　　护工姑娘识趣地把她推过来，她凑过身子，一脸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