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4-07 23:11:16
　　18
　　当团练队长带人推开后门进来，找到闺房外时，那小女子甚至懒得站起来，只是缓缓抬起头来，一副弄妆梳洗迟、懒起画蛾眉样子。房内没帷没帘，一目了然，藏不住一猫一狗。而女娃袒衣露怀、衣衫待振，俨然就是“不得擅窥”的架式。团丁有点一头撞进女厕的尴尬。
　　追兵退去。小女子对着垫褥下说声“走了”，吴盛宗还在下面不动：“没走，还埋伏着，等我一出去，就抓。”
　　女子正是白荷，她当时就认出了吴盛宗，吴盛宗一下没认出她，是因为白荷今天是女装打扮，为打拳头发扎到顶上成了个髻儿，和那天在澡堂里的样子大不一样。
　　白荷梳洗好，下楼到镇街上遛跶一圈，果然见那些追人的“棒客”，还在场头上的茶馆里拥枪喝茶，回来时，顺便给吴盛宗买了几个黄粑。揭开席褥，只见吴盛宗平躺着，双眼灼灼地盯她，像掉到地上的两颗星袖。这人本来就好色，躺着看上去，白荷就更受看了，让人怦然心动。吴盛宗一阵死盯，总算认出了是澡堂里见过的那假小子。
　　见她带来了黄粑，断定是出街了一趟，问是不是如他所料，棒客们还在？白荷点点头，递给黄粑，竟觉得这一幕有点川戏折子戏《柜中缘》味道，觉得很搞笑。
　　吴盛宗吃着黄粑说：“小妹，要是棒客不走，我就想在你这儿多待一下下儿。”
　　白荷洒脱地点头：“既然救你，就救到底。”

　　“要是他们一天不走呢？”
　　“你就在这屋里藏一天。”
　　“三天不走喃？”
　　“你就待三天。”
　　“你简直像观世音菩萨！”吴盛宗揭开褥席，出了床槽。“我咋运气这末好，碰上了你这样的侠义小妹！”
　　白荷提起桌上的青花大瓷壶，给他倒了杯凉茶，让其就着茶吃黄粑。“我见不得你被五马六盗的人抓走！”
　　“我借房子躲雨，占了你房间，你咋办？”
　　“我家房间多，随便开一间就是。”白荷说。
　　楼下，白老太在喊：“孙女子，快来帮忙。”白荷压低声说：“我人不在，你就不要踩得楼板响。我奶奶耳朵很尖的。”

　　这女子简直机灵！不用他招呼，就晓得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连对家人都懂得要“侒起”。吴盛宗感激涕零，如此红艳知己，怕是打着灯笼火把都难遇，将来有机会，一定重重报答。唉，有时候，女人反倒是最安全的！男人之间，还容易互相出卖。
　　白荷在下面忙碌一阵后，复又回房，吴盛宗正在花窗边，从缝隙里往下偷看。白荷说，他们都还在，这些“棒客”好奇怪，场上的保正、门户练，都跟他们打得火热。说着，眼神火辣辣地盯住吴盛宗：“让人觉得他们不像棒客。”
　　“那像什么呢？”
　　“倒像是追棒客的。”白荷说。
　　“你有眼水。”吴盛宗说。“我确实出来做了一单生意，对方是个祸害，一个老烟鬼。”吴盛宗干脆利落地承认。
　　“于是你就绑了他？”
　　“他一个月烧的大烟，够一户农民吃一年粮食。对这样的人渣渣，还讲啥客气？”吴盛宗舌头会绕弯弯，把生意人周泰达说成一个祸害。白荷枕边有一本《水浒》，吴盛宗拿起一翻说：“你看了这本书，有没有觉得一百零八将是棒客？”
　　白荷说，那倒没有。

　　“那我就好解释了。”吴盛宗觉得这书简直帮了他大忙，不然，还要费很多口舌，才能使面前这位面目姣好的女子，相信他和梁山好汉是一路人。
　　“保正刚才在和追你的人商量，要悬赏两百大洋抓你。”白荷那好看的眼睛里白光一闪。
　　吴盛宗一脸啼笑皆非：“天嘞！我只值这个价？”
　　“那你值好多？”白荷脸角挂着一丝狡诘的笑意。

　　“起码应该在后面加两个零。如果再过十年，他们还得再加两个零。当然，也可能那时候就该我去悬赏了。”吴盛宗说大话不打草稿，显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倒让白荷有点刮目相看。
　　白荷说：“我也觉得太相因（价钱便宜）了。要是他们肯出到两千，说不定我还要动一下心。”
　　“两千？你先卖给我。”吴盛宗看对方醒豁豁的（调侃），也说起“醒话”。
　　楼下，她那耳朵尖的奶奶问道：“幺孙女，你在和哪个说话？”
　　“婆吔，梁上一只四脚蛇，天天都要爬出来，听我冲壳子。”
　　“死女子，枕头边缺个说话的人，是该打发了！”白老太嗔道。
　　吴盛宗心里一亮，这女娃虽知道了他的来头，还在打掩护，哪有一点要出卖人的气气？人这末机趣漂亮，又还没有放给别人，这次避难到她的闺房，莫非老天安排？
　　白荷突然问：“你是属啥的？”听吴盛宗说是属龙的，白荷说：“原来你是我的老庚，也才十六岁，就敢出来做这么大的‘生意’？”
　　吴盛宗说，我身上有两个胆子。呃，我的底，都让你摸清了，你还让我在这儿躲吗？
　　白荷笑道：“我有啥法呢？拿你去换两百大洋吧，太相因了，不划算。你是值两万大洋的一条小龙嘛，在沙滩上搁起了，就让它搁起吧！”
　　吴盛宗从包包里掏出一把小银锁：“这是我当奶娃子的时候戴过的，是从百户人家化来的碎银，做成的‘百家锁’，也是现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你先拿着。”

　　白荷在手上掂了掂：“怕有二钱银子吧。”
　　“不是银子，是放在你这里的一张当票。今后来取的时候，它就该是一个天价。”
　　白荷突然脸一沉：“给你一根鸡毛，你就当金箍大棒。尽说些打屁不粘胯的话。你以为我救你，是瞧起你了？‘娃娃儿’一个，丢到大街上，看有几个女人捡？救你，是图个好耍！看看救一个棒客，是啥感觉。”
　　这女子的脸说变就变，吴盛宗如同挨了一闷棒。刚刚还以为要走桃花运，马上被拄了一鼻子灰。其实，吴盛宗与白荷站到一起，还比她高一篾片，他只是和别的男人站拢来，显得矮罢了。
　　吴盛宗心里积了一股恨气，走到哪里，都被人“娃娃儿”“娃娃儿”地叫，哼！总有一天，老子要叫人看看，“娃娃儿”是啥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