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4-10 23:17:13
　　21
　　罗阎王近来很生白师长的气。
　　因为白师长贴出布告，要剿匪了。
　　他认为白师长是个“屙尿变”。拥军几万，发军饷扯指姆了，就巧立名目，要收“清乡费”。老百姓交的税已经多如牛毛，再来个“清乡费”，钱不好收，各乡保长都喊黄，最后只有请山上棚子的人收。
　　罗阎王把总棚、边棚的人都造动了，肚脐眼都挣翻了，总算在符县给他凑够了二十万大洋。昌县的总棚主郑八方，也差不多是交的这个数。

　　“这本来是很笑人的。‘清乡费’是用来清乡剿匪的，却喊山上棚子的人来收。”罗阎王说，“收起来了，也就对了嘛。白师长脸一抹，翻脸不认人，到处贴布告，要剿匪了！”
　　罗阎王让人去凌霄顶，将郑八方请到瓜子山商量对策，两人都骂白师长不是东西：“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郑八方抱怨说：“清乡费是我们收的，收了又车转来打我们，既要马儿跑，又要马挨刀！看到挨拢了，一竿竿又撑开了！”
　　罗阎王说，你有关门计，我有跳墙法，他不仁，我也不义。过河拆桥，就是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两位大王都整得气鼓气胀，在烟榻上陪着郑八方烧大烟的罗阎王徐徐喷出一口烟气：“趁这民怨沸腾的时候，我们应该做一笔大生意。”那意思，是给白师长“来起”。
　　郑八方很有点担忧：拿白师长做“生意”，那是太岁头上动土，弄不好要赔大本钱。从来都是官军剿土匪，哪有土匪倒起拄的？就说：“恐怕要从长计议。”
　　罗阎王说：“怕个球！我有线报。根据线报做出计划，保证万无一失。我都没有嚼烂的东西，咋敢端出来，害你郑总棚？
　　‘从长计议’？黄花菜都凉了！拜兄，你就把东西硬起，才日得到毛！”

　　郑八方犟不赢罗阎王，只好不开腔。
　　对罗阎王天不怕地不怕，敢提这么凶险的计划，一旁听着的吴盛宗，很不以为然。再饿的耗子也不敢偷猫儿的饭，何况是老虎屁股！矮趴趴的“娃娃儿”，心中自有打米碗！
　　由五辆汽车、几十个人护卫，白师长乘坐吉普车，前往黎县视察第一混成旅的部队。该部刚刚换装了德式快枪，很是劲仗！
　　车队快要抵达符县豹子沟时，前面一辆探路车用步话机报了平安，第二辆探路车方才出发，鉴于步话机联系范围仅百米左右，故采取几辆车接力传递之法。当头车顺利通过豹子沟时，白师长的“坐骑”方才驰入深谷。

　　蓦然，谷中官道上放倒一棵大树，随行的步兵车上，跳下几个兵，正要搬开树子，只见沟左二半山的擦耳崖处，一下冒出数不清的人枪；右边爬壁崖畔，同样人枪无数。这些人鸦雀无声，像阴间的鬼军，只把如林的步枪，瞄准白师长的孤车。那些搬树的兵被随行副官黄佐喝令退回车上，持枪戒备，不许随意放枪。
　　只见一个青衫黑裤的精壮汉子，从空中缒绳而下，大步走到吉普车前，竟然向白师长行了个军礼，文绉绉地说：“棚主请师长移步叙话。”
　　此人正是吴盛宗。白师长见自己被围，从容地下了汽车，将身上的手枪交给吴盛宗，便随之而去。卡车上的几十个兵见状，也跟着丢了枪。
　　循一条荒草漫阶的石板路上到二半山，进入一座寺庙，从庙门到大殿，都是穿着簇新长衫、头戴紫色边博士帽的喽罗分列两行，好像他们不是来作案，而是参加盛会，长衫下摆的一角，统一撩起掖在腰部，很有点绿林派头。
　　大殿上，罗阎王、郑八方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罗阎王将双脚放在桌面上，郑八方翘着二郎腿。一见白师长来了，郑八方马上降阶相迎：“白师长，这样把你请来，实在抱歉得很！”说着，以恭请姿势，在前面领路，将白师长迎至八仙桌处。罗阎王将腿从桌上拿下，站起来微微一欠身，又依然坐下。
　　白师长在上首一落座，就开门见山说：“二位棚主请白某人来，有何见教呀？”
　　罗阎王黑嘴耷脸地说：“想请白师长把上次从昌县、符县征集的各二十万大洋，归还两县。”
　　白师长暗骂一声“当真是抢人的，一来就狮子大开口”，脸上却不惊不诧，又转头看郑八方。郑八方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都以为白师长会漫天喊价，就地还钱，不料他却朝随行的副官黄佐手一摊，黄佐赶紧将一把折扇递上，白师长一手摇扇，一只手还是摊着，很干脆地对黄佐说：“给钱！”

　　黄佐一副喝了苦药的样子：“四十万？我的天！目前最缺的，就是银两，现在好多部队，军饷还欠着呢！”
　　罗阎王一拍桌子，对黄佐说：“你们的防区近二十个县，光是上次收清乡费，每个县二十万，就是几百万，还不说其他十几种税。喊拿点零头出来，就装疯迷窍地喊穷。就算养军费钱，哪个喊球你养那么多军队！”
　　郑八方轻拍一下罗阎王，示意息怒，说：“二十万清乡费是我们帮收的，老百姓就把仇记在我们身上，又碰上今年大旱，更是民怨沸腾。边棚的小股弟兄出动，经常东一个西一个被人毛了。地方民团，更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地要和我们拼命。钱都交给了军队，我们是没吃到羊子，惹了一身骚。没办法，只有请白师长还钱于民。”
　　白师长还是那么爽快：“这钱我认了。”
　　罗阎王说：“我们能请到白师长不容易，白师长倒是金口玉牙发了话，但是底下的钱粮处长、军需处长，我们难得打交道，还是双流到华阳，现（县）过现（县）的好。”
　　白师长二话不说，马上写了条子，叫黄副官立刻回成都取四十万大洋。
　　罗阎王对黄佐说：“我们的人马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请黄副官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办好！”
　　黄佐恨得牙痒痒的：押着师长要急钱，真他妈的五步蛇摆手，好毒的招。看一眼白师长，白师长双眼一闭，头搁在椅子背背上，只把手朝他摆了一摆。

　　黄佐飞快地去，飞快地回。
　　两位大王做梦一般，黄副官就用皮箱提来了真金白银，顿时眉开眼笑。白师长站起身说：“事办完了，我要走了。”罗、郑都恭敬地起立说：“礼送师长！”吴盛宗像队官一样声音高亢地发令：“敬礼！”那两排鲜衣灿裳的喽罗，一齐提枪贴胸，向白师长行注目礼。
　　吴盛宗客客气气送客，始终谦卑而面带笑容，还轻声对副官黄佐说，这事做过分了，过分了，请长官海涵。
　　白师长旁若无人地穿过人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