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癫疯——大日本帝国的崛起与崩溃》
第40节作者:
迟玉德 日期:2014-04-14 16:52:37
5.一个时代的终结
西乡隆盛的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最后的武士们以悲壮的方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西乡在起兵时打出的旗号是“新政厚德”,按理说,这是一句极有号召力的政治口号。然而,除九州少数几个县外,全国其它地方没有发生武装起义。大久保时代的确不令人满意,民众也觉得新政府刻薄寡德,农民和武士时有反抗,但双方并没有持久对抗的资本。大久保利通激进推行改革也有其苦衷,艰难的时局不容他慢慢来。这位独裁者虽不够厚德但至少有新政,而西乡隆盛有什么呢?
西乡隆盛以“公义”标榜自身,他的座右铭是“无一事不可为外人道”。但治国不是布道,政治正确不等于现实可行。以财税为例,假若不跟农民征收重税,不把武士俸禄停掉,新政府拿什么富国强兵呢?发国债没人买,征重税全反对,借外债你发难,你说——该怎么办!征韩吗,然后呢?
武士阶层是武家政治的产物,他们的意识形态和谋生技能脱胎于旧社会。武士们自幼接受儒家教育,满脑子都是“大义名分”,忠义是他们的根本,荣辱是他们的生命。经过几百年的积淀,武士阶层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价值观——武士道。
武士阶层虽为统治阶级但生活并不富裕,他们是领薪的公务员,没有发财的可能。他们也不以发财为追求,他们虽与商人有一定融合,但从骨子里蔑视商人文化。从本质上讲,武士文化与商人文化是对立的,一个迂阔高渺,一个现实功利,双方追求的价值完全不同。受儒家意识形态影响,武士阶层不太能适应商业社会,每到商业大发展时他们的生活就陷入困顿。
武士是藩主的附庸,其谋生及价值全赖藩主所赐,没了藩主便没了武士,而没了将军也就没了藩主。将军、藩主和武士乃是同一体系的不同等级,推到了将军便推到了藩主,消灭了藩主也就消灭了武士。当下级武士热情洋溢地投入到倒幕运动时,他们并不明白这场运动的真意,他们还以为自己就要上位了。时代对武士们是仁慈的,它给过他们顺应潮流的机会。然而,西乡隆盛等人不愿转变,他们抱着孔孟之道不放,以旧道德为工具抨击新时代,他们真的是为日本而战吗?
大久保利通应时代呼唤而上台,他决绝地抛弃本土文化、热烈地鼓吹西方文明,他和他的官僚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时代的一切。这些人同样出身于下级武士,不过,他们已经抛弃了迂腐的理学,不再把义利对立起来。在新时代,“利”就是“义”,发财就是高尚,哪怕这财发得不清不楚。传统武士难以接受这种充满铜臭味的新型道德观,江藤新平就是因为看不惯官商勾结才发动佐贺之乱的。这位“高风亮节的廉洁学者”至死也不明白,他们这些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的最终意义无非让权贵资本家赚钱。
今天的读者可能很难同情大久保利通,因为我们讨厌权贵资本主义。可是,回望历史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若当时没有权力和资本的勾搭连环,日本连资本主义都不会有!西乡隆盛不会明白,他所生活的时代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让他们更富!西乡是一个披着道袍的武士,他与时代格格不入,这也就注定了他的毁灭。
西乡隆盛生活在一个过渡时代,而他却试图寻找一种永恒的寄托。西乡是一个豪杰,但不是一个智者,他性情冲动且过于爱惜羽毛,他既不能给国家以出路,也不能给灵魂以出路,除了战死疆场外,他似乎也没有别的归宿。
更可悲的是,西乡派临死都没能看透他们的悲剧。那个否定“先攻长崎后取熊本”战略的桐野利秋,直到被围困城山时,还幻想着突出重围东山再起。萨军领导层把自身的失败归结为战术错误,他们不明白,西南战争不是正邪之战,而是进退之战,他们注定得不到支持。与其说西乡隆盛是战死的,还不如说是被抛弃的,被上天抛弃,被时代抛弃,被人民抛弃。
西乡隆盛以“新政厚德”为旗号起兵,然而他的军队在战争间公然抢劫,还逼迫那些一向为他们鄙夷的农民参军!九州的百姓也因这场战争而流离失所,萨军所到之处是怨声载道,西乡光辉伟岸的形象也彻底坍塌,没有人希望他们赢。
西南战争的本质是一场地方叛乱,而非路线之争,西乡隆盛压根儿就没有政治路线。熊本守将古干城将这次内战比作“安史之乱”,也算是一语中的。
大久保利通在得知西乡死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强劲的对手终于倒下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推倒一世开拓万古了。
大久保利通以俾斯麦为师,以铁血手段推行维新改革,他的敌人和他的成绩一样的多。支撑大久保走下去的是一种信念:一个积贫积弱的民族,若不经过铁和血的淬炼,怎么可能从思想上清醒;一支农民组成的军队,若不经过泪与火的洗礼,怎么可能从灵魂上忠勇!永别了,西乡君,你带走了一万多条人命,也留下了一座丰碑,至于是非功过留待后人置评吧。
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从改元明治(1868)到西南战争(1877),十年过去了,大久保利通从三十八岁走到了四十八岁,他为日本贡献了一个男人最壮丽的十年。在这十年中,尤其是最后四年,大久保推动了不少改革,但他对维新成绩很不满意,现实与梦想的距离仍太过遥远。好在现在反对派都被打服了,为今之计,只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资本主义了。
明治十一年(1878)5月14日清晨,福岛县知事山吉盛典到大久保家汇报工作。福岛县正在建设一个疏水工程,主宾二人相谈甚欢,末了大久保对山吉说:
“维新以来已经十年岁月,内外事件频发。不肖利通担任内务卿以来未见政绩,实在不胜惭愧。现在是内外安定,此时正欲努力贯彻维新的盛意。要达到此目的,不得不以三十年为期。
假如将它分为三期,明治元年至十年为第一期,还是创业期。明治十一年至二十年为第二期,确实这是最重要的时期,整顿内政、充实国力就在此时。利通虽然不肖,但欲排除万难完成此志。明治二十一年以后的十年为第三期,这是守成时期,等待后进的优秀分子继承大业。”
山吉盛典诺诺称是,然后告别了长官。大久保利通送走山吉后乘马车去太政官上班,他是一个勤奋用功的人,乘车期间都不忘浏览公文。早八时许,马车经过曲町清水谷,忽然有六名刺客窜上马车,他们挥刀乱砍,大久保身负重伤,没多久便断了气,时年不满四十八岁。
临死前,大久保利通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日本,请加快你前进的步伐,追一追你的梦想;
日本,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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