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4-22 01:28:00
　　接上回
　　北京西四大街是个热闹的所在，但有一条小巷闹中取静，几乎无人往来，这是因为整条巷子几十丈长，只住着一户人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大门。那是一个有着红漆门柱的垂花门，青石高台阶，大门旁边的砖壁上有一块砖雕小牌，牌上面的字被刻意打磨过，但仍然能隐约看清刻的是“桃花墅”三个字。
　　这是索朗大公子的别院。这宅子当年因为富商被害而成了凶宅，谁也不敢问津。索朗仗着财大气粗买下来，花重金请风水师重新布置、改建，当做自己的私密乐园。他唯一没听风水师的意见的，就是对那一院子的夹竹桃一棵没砍，全部保留，他极爱这些妖冶绚烂的尤物。
　　此刻是正月十五的深夜，一轮明月高挂在明澈黑蓝的天空，这是李二格被害后的第一个正月十五。也是他一周年的忌日。高大的砖墙将院子和巷子隔成两个世界。院墙外一片寂静寒冷，院墙内灯火通明笑语喧哗。
　　院墙外一个隐蔽的拐角处，静悄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姚大人，一个是张贵。张贵将肩上的布袋子放下，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一边跟姚大人聊天。

　　张贵说：“姚大人，今天是李二格的忌日，这事要不是咱们记着，恐怕没人惦记。但我有一点不明白，常明跟李二格已经有了那种关系，也接受了人家的钱财。又为什么不同意进内务府伺候索朗呢？在我看来这是一回事啊。”
　　姚大人说：“在你看来这是一回事，在李二格看来这是两回事。李二格虽然迫于生计跟常明有了来往，但他并不想被人瞧不起，更不想一辈子背上娈童的名声，这就是他的气节。你记得李二格邻居家那两户暗门子吧？穷人也有穷人的体面，他们的恪守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但这是他们狼狈、尴尬生活里最后一块遮羞布。”
　　张贵听完这话，叹口气，默不作声。姚大人接着说：“所以我推测，李二格被带进桃花墅之前是不知道真相的，等见到了索朗，他才知道被父亲作为娈童卖了。于是激烈反抗，招来杀身之祸。”
　　张贵接着问：“那么，李二格作为鬼魂，既已具备常人不能具备的神通，为什么不把索朗逼奸不成将他勒死的真相说出来呢？他诬告常明为凶手，我们也失去了缉拿索朗的直接证据了。难道他一个鬼魂也怕内务府大总管的势力不成？”
　　姚大人将一直捧着的手炉凑到嘴前，吹了吹里面的火，缓缓地说：“他一个鬼魂当然不怕大总管的势力，但他要是说出索朗，就势必要牵扯出父亲将他卖给索朗的真相。索朗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卖给他不啻于卖给青楼。李二格虽然死了，但李兴旺还要做人，要是街坊四邻都知道父亲卖儿子、造成儿子含冤而死的真相，李兴旺还有脸活吗？说到底，李二格就是要为父亲保持一个体面。”
　　姚大人说到这停顿了，似乎也有所感动，停了半晌才说：“常明让叔父向李兴旺逼债，又利用钱财诱奸李二格，并且威逼利诱李兴旺卖儿，最后还帮着索朗毁尸灭迹。估计李二格对常明的恨更大于索朗。再说，常明经常帮索朗买卖人口，赚了那么多昧心钱，也该有此一报。”
　　说到这里，张贵也将香烛纸马摆放完毕。他站起身对姚大人说：“更何况，他屈死在索府的真相只有我们知道，在这里祭奠他，最合适。你说对吗？姚大人。”
　　姚大人点点头，放下手炉，整理衣冠，向着索府的高墙，深深一缉，说道：“二格啊，自从那天认尸之后，你就不见了，想必已经投胎，那是最好。但无论怎样，都请你不要再牵挂今生。你肯定已经知道，你父亲在认尸后整日以泪洗面，悔恨不已，最终自缢身亡。想来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迫于生计出此下策。你们父子情深，到阴间团聚时，你千万不要怪他。”
　　姚大人说到这里，张贵接着说：“二格小兄弟，除了我们俩，谁也不知道你死在索朗府里的真相。也一直给你父亲保存着一份体面。今天选择在这里祭奠你，也算了你一桩心愿，你就放心走好吧！”

　　张贵话说到这里，蓝得发黑的天上突然洋洋洒洒飘下了雪片。雪片大朵大朵地落在姚大人和张贵的肩上，两人像披了一件雪麾。雪片飘过高大的院墙，轻轻落在索府花园里那大片大片的夹竹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人在轻轻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