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25 14:53:00
　　喝咖啡的男人们
　　从海南椰子节失业后，我和美兰寄住在海口亲戚家，每天看报纸找工作。报纸上招聘启事很多，但那些向我们伸出橄榄枝的，都是我们不屑一顾的。我们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荡着，为了不给亲戚留下游手好闲的印象，我们俩每天上午都穿戴整齐出门，去附近一家咖啡馆消磨时光。
　　我们住的那条街对面，有一个类似茶楼的地方，但他家只卖咖啡不买茶，说它是咖啡馆吧，这家店的风格又完全是中式的，几十张没上油漆的木头桌子紧密地排在一间辽阔的大厅里，大厅的顶棚都是竹子搭建的，大厅的隔间都是用竹席围着的，乍一看很像水泊梁山的山寨大厅。
　　别看这么简陋，生意却红火的很，每天早晨都人声鼎沸，遛早的人占据一张桌椅，叫一壶咖啡，要两碟点心，看报纸，聊闲话，一直消磨到中午才三三两两地离去。这里的饮品只有一样——海南兴隆咖啡。在这之前我只喝过速溶雀巢咖啡，我根本不知道中国还出产咖啡这种洋玩意儿，更没喝过现磨现煮的咖啡。而这家茶馆的咖啡是现磨现煮的，原料新鲜，没有奶精和植脂末那些添加剂，不苦不涩，浓香可口，跟我之前喝过的速溶咖啡完全是两个概念。我是不会喝咖啡的人，但也能喝出此咖啡不是彼咖啡。他家的咖啡是煮好后灌在一个搪瓷大壶里端上来的，已经加了白糖，一搪瓷大壶可以倒六七大茶杯，喝完免费续壶，所续的咖啡稍淡一点，没有加糖，但还是那么馥郁芬芳。何况，一搪瓷壶的咖啡只要六毛钱。

　　我和美兰囊中羞涩，我俩通常只要一壶咖啡，一碟桃酥，有时候连桃酥也不买，干喝。喝完一壶再续一壶，除了不停上厕所，我们丝毫不觉得尴尬。直到有一天，我们正在喝着咖啡的时候，一个瘦小、黝黑的男人突然坐在我和美兰之间的椅子上，把我俩吓了一跳。因为他个头实在太矮了，又黑，所以他什么时候靠近我们的，我们根本没察觉。我们俩戒备地看着他，他比我们更紧张，黑脸崩得紧紧地，嘴里吐出一串字符。

　　“你说什么？”我和美兰同时问。
　　他更紧张了，嘴里依然吐出那串字符。我和美兰不耐烦了，大声问：“你到底说什么啊？”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用普通话问：“你们，多少钱？”
　　这下我和美兰都听懂了——靠！这个王八蛋把我俩当成出来卖肉的了！我俩顿时面红耳赤，羞愤交加，我恨不得照那黑色刀条脸上扇一巴掌！我刚要动作，却听到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声，我抬眼一看，周围黑压压地坐着的全是男人，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男人可能就是被周围这些男人派来问价的！此地不可久留，我拉着美兰站起来就走，边走我边用眼角扫视整个大厅，这才发现整个大厅喝咖啡的人里，除了我和美兰，没有一个女人。我和美兰就像两只不知死活的菜粉蝶，飞舞在一片大张嘴巴等待食物的青蛙丛林里。我们几乎用逃跑的姿势，窜出了这个咖啡馆。

　　后来在海南呆久了我才知道，在海南只有男人才有资格泡茶（咖啡）馆，而女人需要出去耕田、打工、赚钱养家。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在街上看到挑担子卖水果的总是女人，而咖啡馆里却清一色地全是男人。而我和美兰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咖啡馆闲坐，当然就被男人们以为是来这里找“工作”的。经过这次奇耻大辱，我和美兰很快找到工作上班去了。那段泡咖啡馆的时光我一直羞于对人提起，尽管那咖啡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还是我喝过的唯一国产咖啡。

　　日期：2014-05-25 14:57:00
　　从猿到人的牛肉饭
　　在海南晃荡了半年，我终于找到了一份真正靠劳动吃饭的职业：时装设计师。不过我作为时装设计师到制衣厂上班的时候，厂里并没有我的宿舍。因为厂里在我到来之前没有白领，除了老板就是制衣女工，制衣女工们住在海口乡下的厂房宿舍里。不过老板在海口市有一家很大的服装专卖店，老板就安排我先住店里，等办公室找好了，再进行设计工作。专卖店由老板的远方侄女，一个叫梅姐的女孩负责。梅姐还带着一个售货员倩倩，她们一起住在店里。

　　专卖店在海口繁华的大街上，店面后面连着一个小仓库，我和梅姐、倩倩就住在仓库里。仓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时装，触手可及。我们几乎是睡在衣服堆里。老板说所有服装随便穿，只要不弄脏，还能挂出去卖就行。我和倩倩身材好，老板总是鼓励我们多换几套，招徕顾客。对于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吸引力呢？所以那段日子我很快乐，甚至不想去坐办公室搞设计了，就想这样每天换着不同的漂亮时装逛来逛去。

　　我跟倩倩年龄相仿，她也是北方人，性格温顺又带点倔强。我们俩很合得来，梅姐的老公也在海口市打工，所以她经常出去幽会，店里经常剩下我和倩倩。公司是管住不管吃，所以我和倩倩开始时候天天买着吃，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基本是月初进馆子，月中买盒饭，月尾吃泡面。后来倩倩发现这样存不下钱来，于是我们决定自己做饭吃。我们店里只有一个电饭煲，这就足够了，更完善的烹饪设备对我们也是没用——谁都不会使。

　　做米饭学起来很容易，很快我们学会了蒸米饭。梅姐某一天从超市买了一盒五香牛肉罐头回来，她在蒸米饭之前，把一整盒牛肉罐头连肉带汁掺进米里，嗬！蒸出来的米饭带着牛肉的香味，真好吃啊！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不但省事，而且连菜带饭都有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倩倩轮流蒸牛肉饭吃，然后某天倩倩又放进去了一点豌豆，啊，加了豌豆口感更好！于是某天我又试着加了土豆丁，呵呵，牛肉和土豆是绝配啊！就这样，我们慢慢摸索和完善着我们的牛肉饭，完成了从猿到人的直立行走，我和倩倩都成了熟练的老厨师。最后，我们的牛肉饭里面有豌豆、土豆丁、洋葱丁、西红柿等，简直豪华得离谱，连梅姐吃了都说好吃。

　　倩倩有个老乡叫小娥，经常来找她玩，小娥在一家夜总会上班，每次来都是描眉画眼的样子，梅姐很不喜欢她，但是倩倩很喜欢小娥，总是背着梅姐去找她玩。
　　牛肉饭吃了几个月，出了一件事情，断送了我和倩倩的牛肉饭生涯。
　　海口特别爱刮台风，每次刮起来简直有山崩地裂的感觉，我和倩倩是北方来的，没见过这阵仗，所以特别害怕刮台风。我们的店面是卷闸门，拉下来在地面锁上。台风来时，狂风撞击着卷闸门薄薄的一层铁皮，铁皮被狂风摇撼得“哗啦哗啦”巨响，就像有一个巨人在摇动我们的房子。
　　有一天夜里，梅姐不在店里，台风来了，大地颤抖、万物齐鸣，我和倩倩瑟缩在床角，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候就听前面店堂里传来“咚”“咚”的声音，我们俩吓得花容失色，我说：“不会是有人来砸门吧？”倩倩凝神听了一会，失声说：“不好了！是电饭煲！”这时候我想起来，晚上我们做完饭把电饭煲放在店堂一角了，店堂窗户没关严，肯定是风把电饭煲吹起来撞到了卷闸门上，才发出这样的巨响。倩倩迟疑了一下，说：“电饭煲要是摔坏了，我们就没办法做牛肉饭了。”说完，她拉开房门，冲进了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店堂。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我觉得她就是刘胡兰、欧阳海、雷锋等等所有英雄人物的化身。

　　电饭煲虽然被倩倩抢救回来了，但已经被磕出了两个大坑，不能用了。从此我们做不成牛肉饭了。电饭煲坏了一个月后，倩倩提出辞职。我和梅姐都极力挽留，但倩倩很坚决，就像她那天晚上冲出去抢救电饭煲一样坚决。倩倩走后几个月，老板给我安排了办公室，还给我和梅姐安排了一处宿舍，一房一厅，厨卫齐全。我搬进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倩倩，我想让她回来跟我继续做同事。
　　这是倩倩辞职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差点认不出她了，她化了妆，淡蓝色眼影下的丹凤眼里多了一层风情，肉嘟嘟的小嘴唇抹着粉紫的口红，裙子的领口开得很低。
　　她告诉我她在夜总会做服务员，但我凭直觉认为她在说假话。我劝说她回来上班，她说卖服装赚钱太慢了，她家里的几个弟妹都等着出来投靠她呢，她必须赚多点钱，买个房子给他们住。她说，她不想让弟弟妹妹们跟她一样住仓库，吃牛肉饭了。
　　我说现在好了，我们搬宿舍了，工资也会涨的。但她轻轻撇了一下红嘴唇说：“我跟你不能比，你有文凭，到哪里都吃得开。我不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听了这番话，感觉一道从未有过的鸿沟从我和倩倩之间划开，之前我一直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
　　那次一别后，我再没见过倩倩。后来听梅姐说，她确实在夜总会做事，不过不是做服务员，是做陪酒小姐。倩倩走后我再也没做过牛肉饭，少了一个人，少了很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