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袍哥》
第50节

作者: 善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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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4-05-28 08: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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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不好整!”展培福口气委婉地说。“一亩地,收二十个大洋的税。罂粟种得好的,每亩不过十两干烟,孬的,充其量五两。现在烟价大跌,已经跌破了每两四元,就按四元算,那些只能收五两干烟的人家,就要把全部收入都上税,就没法生活了。”
  几个保正当即附和:“支持军用,是没得说的。但这样调整,又未免太高了!从咸丰年到光绪年,吼川坝都有种烟的,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五五开,朝廷税收占一半,农民得一半。这种比例,种烟的人才有搞头,也才会去种。如果鸡都杀了,哪来的蛋?”
  钱九策不动声色,和杨师爷、吴盛宗团长、王文粲等耳语一阵,县长大人这才发话了:“我也是饱读诗书,读过很多悯农诗的,能够体恤民生艰难。但是军队失血,难于保家卫乡,一切民生问题都谈不上。据我所知,华阳县那边从民国十七年起,每亩罂粟就收银八元、十元。一年征收四千八百银元。我县同期每亩只征了四元,总额不足三千大洋。所以我们还算好的。对于此次调整捐税,谁也不愿意落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名,这样吧,每窝烟苗就由刚才提的一分钱计税,调整为六厘钱吧。”

  展培福掐指一算,每亩烟苗捐,还是高达十无至十二元。相当于比去年翻了个跟头。
  “还是高了一点,只怕农民乘不起。”展培福说。“这是正税,就已经达到这么高。接下来还有县上的地方附加税,团练局附加税,教育附加税,民政附加税,建设附加税,累计到最后,包袱就很重了。”
  保正们心里都在想,正税、附加税都把烟农榨干了,乡上、保上还有啥余地,听展培福那一说,都觉得痛快,但一看钱县长脸色难看,就不好附议了。
  杨师爷说:“账,我们是算过的。就算罂粟种得孬的人家,每亩也要收五两干烟,按四元一两的市价,也是二十个大洋。按窝计税,他株数少,就少上,比如他一亩只有一千五百株,照每株六厘上税,也才九个大洋,比起你们刚才说的满清的时候,按五五开收税,还要低些。再说,烟农普遍都种了好多亩,交了正税,每亩能落下十来个大洋,十亩就是一百大洋,这日子还不好过吗?”
  展培福不看钱县长、杨师爷的脸色,还是力争:“以前老林里才种罂粟,现在大路两旁,开花开朵,到处都是。物多必贱,烟价是一天天下跌的,年内跌到每两三元,怕是棒棒都打不脱,烟税却年年上浮。如果照这个价算,按六厘窝捐收,税收实际上就是倒四六开,加上多种附加税,税收就会大大超过满清。”
  团练局长王文粲对钱九策附耳说:“县长,能不能把窝捐定为五厘?”想着那么一株罂粟,能挂五个铜钱,已经算是摇钱草了。
  钱九策说,不行,这样一来,就当是进菜市场讲价一样,窝捐之议,就会泡汤。
  杨师爷语气有点咄咄逼人地对展培福说:“你的意思是民国还不如满清?”
  “我只是在算账。”展培福说。“要说国事,当然是满清万恶,民国万岁!”
  “你那个账算得有问题。”钱九策说。“我们都不是算命先生,怎么能算准烟土的价格涨落呢?烟价从来都是涨涨跌跌,就算你说的会降到三元,又怎么能说明年不会涨到五元、六元?我们总不能把烟苗捐税,弄成‘涨捐’‘落捐’吧?还是窝捐最实际。至于你列举的附加税,听起来很多,实际甚微,地方附加税,也才是正税的六分之一。团练局附加税,也才是正税的八分之一。都是些毛毛雨。你列出那么些附加税,好像官方要抢人了,昌县要弄得民不聊生了。”

  “县大老爷,”展培福笑呵呵地说,“我是做生意兼种地的,只晓得算账,政治一概不懂。附加税的确像县长大人说的,只占正税的六分之一,但是换算附加到窝捐上,每株烟苗捐,就该是七厘了,还有团练附加税、教育附加税……”
  “你别在那里蛊惑了!”钱九策口气严厉地把展培福的话岔断。“乡野狡民,十个人就有十把算盘。刚才我们在田间看过,农民在地头喝酒吃肉,滋润得很,那家农户,竟然种了一百亩罂粟,就算实行窝捐新税,外加附加税,他每亩能落下两个大洋,也是两百大洋,日子好过得很。哪里像刚才展保正说的,马上就要坠入黑暗人间了。”
  “他种烟,自己还要抽烟呢。耗费是不小的。”展培福咕隆道。
  “你会算账,我也来算一笔给你听。”钱九策说。“林则徐文忠公向皇帝的奏章里说过:‘食乏之人,当中熟之岁,大约一人有银四分则可过一日;若一日有银一钱,则诸凡宽余矣。吸鸦片者每日除衣食之外,至少须另银一钱,是每人每年另费银三十六两。’这应该是权威数字。那家农户,收入两百大洋,耗费三十六两,你说他日子过不过得下去?”
  乡长石盘根说:“那家农户展培禄,正是展培福保正的弟弟。”
  吴盛宗团长将巴掌在几上一拍:“好呀,你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的样子,却原来是私欲作祟,狭隘犯上,蛊惑人心,反对窝捐,乱军乱政,来人,将此人拿下,押往县城审判。”
  几个兵士从人群里将展培福连拖带拽地拉出来,用铁练锁了,拴在吴团长所坐的轿杆上。
  保正们都被镇住了,再不敢说三道四。每株烟苗,收捐六厘的事就此定板。
  消息瞬间传遍吼川场,钱九策一行乘轿经过场街的十字路口时,两边竟黑压压跪了很多人,领头的白胡子展老翁苍声哀求:“县大老爷手下留情,放展保正一马。”
  钱九策撩开轿帘,对那老翁说:“他是个怙恶之人,是要带回县上治罪的。”
  跪地的众人一齐喊道:“展保正不是恶人,是我们这一方的善人。”
  展老翁说:“他要是恶人,县长大人把他带走,我们还巴不得呢!恰恰相反,展保正是吼川坝难得的贤人,所以大家都愿意保他。”
  吴盛宗见前面受阻,带着两个弁兵赶来,喝令让道:“展培福以下犯上,阻碍军令政令,是该受处罚的!都赶快让开!”
  虽见来了持炮火的人,求情的人仍然跪着不动。领头的展老翁说:“他对上不敬,冒犯了大人,我们替他磕头谢罪就是了。军爷高抬贵手!”说着向前膝行两步,跪得离钱九策的轿子更近。其他人也膝行前进,把路扎断,轿夫都不好再走了。
  吴盛宗拔出手枪:“你们干啥,想劫走要犯吗?”
  白胡子展老翁说:“我们都是良善百姓,不是刁民。只是请求大人开恩,放了展保正。”

  吴盛宗说:“我们要是不放呢?”
  “那就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吴团长叫弁兵将老翁拖开,钱九策一摆手止住,问那老翁:“展培福有啥好的?值得你们这样为他求情?”
  “他是个大贤人。”展老翁说。“我们这一方勤俭兴业的民风,都是他带起来的。当了保正,一身清正。前面吼川河上的拱桥,就是他捐资修的。乡村上,吵架角逆、争水打架的事,找他来调解,铺子上的事一搁就来了,尽是在房角地头、田间街口,站着说话,就把事抹平了,一杯茶、一杆烟的钱都不让人出。乡亲们想给他立功德碑,都被他劝阻了。这样的保正,哪里去找!”

  钱九策此番是来解决烟苗窝捐的,事情既已定板,展培福一个虱子拱不翻铺盖,也教训了他老几,犯不着为之激起民变,遂让吴团长把展培福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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