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高尚是最有效的武器,杀人不见血。
王二是高尚的。
王二依旧孤伶伶地隐藏在影子中,不过你若是常去王二酒肆,你就会发现他微妙的变化,影子中的王二变得迟钝,那种渴望为人所了解的迟钝,思索的迟钝。
深夜,依旧只有桌上那盏油灯。不同的是,今夜那盏灯光除了照亮那方似乎随时都可能歪倒的破木桌,也照亮了王二的眼睛。从秦三认识他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突然升级为人。所以他才突然有资格坐在秦三对面,所以秦三才开口问他:“是不是你?”
王二笑了笑,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你认不认识那天和我们打架的那个胡子?”秦三问道。
“不认识。”王二显得不耐烦,他觉得秦三没有资格审问他,审问只能是他所效忠的皇帝和朝廷下放的权力。更何况等三千两银子到手后,任何穷鬼都没有资格来审问他。
但他不敢不回答,他久经沙场,见惯了割草般的杀人,他并不惧怕秦三身上的“狠”,他畏惧的是秦三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就像是曾经指挥他去打仗拼命的历经战功的将军们累积出来的那种气质,这气质让他不由自主地服从,但他内心深处多少还有些不服——秦三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当过将军,他凭什么有这股气质?
或者王二只是习惯了从下往上看。
正因为这样,当秦三离桌要去小便时,王二忍不住也跟着站起来,完整的那一半身体恭顺弯曲地像煎盘中的虾。一点都看不出来是马上将要得到三千两银子的富人。
小解是很放松的行为,站着等待他人小解却很煎熬,况且王一半并不是一个擅长“站”的人。他立着的时候似一尊可悲的被风雨侵蚀后的塑像,摇摇欲坠。
短暂的一刻,极微妙的心理变化影响了接下来的谈话进程。
秦三回来后的第一句话是:“王二,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倘若王雄这件事真是你告的密,我一定设法给你摆平。你知道,他爹是王一氓。”
王二当然知道,王一氓的名字无人不晓。哪怕你隐居在再偏僻再没有人地方,哪怕这几年你一直都被锁在不见天日的铁箱中,你都能从铁箱契合的缝中听到王一氓这三个字。
“我确实不认识王雄,”王二道,“但我知道他。”
秦三笑了笑,从小到大他遇到过太多这种诡辩的机智了,他知道每时每刻都有很多人在利用这种所谓的机智,用来为自己开脱或提升自以为在别人眼中可能上升的地位。十二岁时,他爹秦老屁对他开始了每日一课的教训,使他的诡辩无处藏身,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机智只会招来更多打骂,过了几年,又发现很多人都会使用它,然后他就决定不再用它。多数意味着平凡,他不想做平凡人,在他看来,一切平凡人的共性皆是无能。大多数人在其一生之内都会或早或晚地发现这王二式机智的存在,但极少有人能象秦三这样摒弃它,拒绝使用它。
因为秦三不是我们,而我们是大多数。
王二嗫嚅道:“是我告的密。”
秦三直视着王二的眼睛。
“可我不是为了那三千两银子,”王二道:“我朝辛苦创业,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太平盛世,像王一氓,王雄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尽了每个臣民天生应尽的责任。”
秦三一点都不惊讶从王二嘴里说出冠冕堂皇的话,军队中严格统一的训练合乎情理地培养出上面这段话。“片刀”刘易却完全无法理解,他跳起来大骂道:“入你娘的,害老子们背黑锅。”
这两天走在街上,刘易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变得躲躲闪闪,甚至还有些嘲弄,掏例钱似乎也不如平常利索。其实由背锅羞愧论可知,此乃背黑锅者一厢情愿的看法。对交例钱的商户来说,王雄怎么样以及道上兄弟们的品格好坏都无毬所谓,不管谁进大牢也都无毬所谓,死得一干二净才好。
但这不是王一氓的想法,王雄与他的毬有很大的关系,不可能无毬所谓。道上兄弟们是否信守江湖道义与他的地位有莫大的关联,亦不能无毬所谓。
日期:2015-08-26 01:51:24
第六章
消息传到氓山天王寨。
“大虫秦三?”王一氓想起去年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说此人有抱负,够义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朝一日王大哥若能把此人网罗到天王寨,将来山寨定将纵横天下……那天觥筹交错,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王一氓也没将此言放在心上,更记不得说话那人到底是谁。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秦三既然违背江湖道义出卖王雄,自不待言是卑鄙小人,我王一氓若不将此贼千刀万剐,枉为人父,枉为氓山三十六寨的总头领。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报仇,事情若闹大了不利于营救他不争气的儿子。
怎么办?
这在以前是小事一桩,那时他还不出名,势力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壮大。那时他身手矫捷,手下几十个兄弟个个如猿猴虎豹般生猛矫捷,劫个把县城监狱量非难事。然古语有训:“人怕出名猪怕壮。”王一氓现在过万的兄弟,名闻朝野,处处掣肘,真正是动一发而牵全身。他和他的兄弟身材也远比以前肥壮了不少。出名和壮都将招来欲宰之而后快的嫉妒、痛恨与责任,此乃万古不变之王法。
从去岁起,朝廷在临近氓山的舞阳、弘农、平水三城派驻重兵,三面死死扼住氓山,伺机征剿天王寨,王一氓当然是招致围攻的主要原因,他的人头标价是他儿子的十倍。
“三万两雪花银啊,”他常常假装酒醉,当着手下弟兄道,“我王一氓性命看得轻,诸位兄弟谁要是喜欢这颗脑袋,拿走便是,大哥我若是皱皱眉头,不算好汉。”自然没人敢表示钱比老大的脑袋和义气更重要。
官军和土匪一方凭着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一方恃靠山川险固,易守难攻,交了几次手后难分胜负,只好暂时对峙,维持现状。老百姓说这叫“老鼠爬梯子——耗上了”。朝廷虽对他无可奈何,王一氓却知道自己耗不起,山寨储粮日益紧缺,能猎到的猎物几乎被猎杀净尽,弟兄们已经两月没见肉星了,一位不知名的假设存在的第二或第三人称的某人的娘倒了大霉,这些粗豪汉子们骂人时不自觉的把箭头指向她。
天王寨究是多年经营,存有些粮草,虽说吃不上好的,还不至于饿肚子,再加上王一氓威名赫赫,尚能镇住手下。氓山其余三十五寨寨主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成天不是耷拉着脸前来找天王诉苦,就是斗志昂扬地前来请战,誓要与官兵干他娘的,不到鱼死网破绝不甘休。王一氓不堪其扰,却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把每天多余的精力和怨气发泄在新近抢来的几个无辜女子身上。从王一氓的角度看,这几个女人是他的妾,是压寨夫人。按土匪的逻辑,抢女人这事本身就是明媒正娶的仪式。
之所以王一氓还有心情玩妾。(在此处作者必须加以解释,“玩”这个字在此含有高度的侮辱性,作者本人对女性的爱慕与尊敬之情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玩”在此仅代表王一氓个人的看法,可悲、可叹、可气、可恨、可怜的是,数千年后的今天,持此说法与观点 “五可”男人依旧存在,愿他们阳痿。作者重又道歉,偏激如此是作者的悲哀。作者写至此必将得出一个跳跃性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推论:人都有不认同感,不认同更多时候是骨子里深深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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