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凑巧,外边刚好下起雨来。
王雄一言不发,低头疾行,今天真他娘的不顺,输了钱不说,还他娘丢了人。背后王二酒肆黯淡的油灯下,秦三等人的笑声似乎从雨中隐隐传至。一人突然道:“大哥,我耳朵忘记捡了。”王雄阴沉着脸继续疾行,那人终究不敢回去找耳朵,只好呲牙咧嘴紧紧跟上。
人生往往如此,即便是最颓废的人都会不由自主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往好处看,这种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产生的乐观思维惯性一方面促进了人类的发展,一方面无疑又导致了乐观错误地判断形势,我们不妨将此视为文明为何总是一直在进步和退步间往返徘徊的原因,但这种徘徊总有一天亦将走到它生命的尽头。
处在尽头处的人们,愿他们欢呼。
王雄是主观上绝不能屈居人下者,这种人可悲之处正是因为他们拥有人类共同的乐观的缺点。他无疑是这种人,所以他为他的乐观付出了代价。我们可以把他错误地低估对手纳入到人类共同错误的范围内,所以我们将要得出的结论是,王雄的错误并不仅仅属于自己。但是当一位兄弟因此而眼盲,一位兄弟因此而失耳,他就不能不陷入深深的自责,自责促生了又一个奇怪的思维——他绝不会承认他的错误,哪怕他可以回到山寨后重重奖赏他们,但绝不肯认错。这是王雄们的悲哀。
秦三是另外一种人,他理智、冷静,总能在进退之间找到更合理的方向,具有此种天赋的人在人类历史上凤毛麟角,所以他即使不是团体中最有力量,最聪明的,但一定是团体权力的掌握者。
秦三的“帮”听说过王雄。
日期:2015-08-26 00:29:45
第五章
除非你是聋子,否则你不可能没听过王雄。
人生某段时间的顺利会让人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如果这种自信还不足以致命,那它继续向前延伸至忘乎所以的自大就足以使本人陷入命运罗织出的灰色残酷的网。
王雄什么都不在乎,因此他敢在氓山之外说出他的名字。即使这个名字正被朝廷通缉,即使他满脸络腮胡子的画像正张贴在氓山附近各城的大街小巷。他当然有资格不在乎,因为他爹是王一氓,是氓山所有土匪公推出来的总头领。这世上能难倒王一氓的事很少,王雄便理解成他爹能办成世间所有的事情,就连京城那龟孙子皇帝的宝座王雄都是这样评价:“那不也是人坐的,皇帝那龟孙子能坐,我老子怎么不能?”对我老子盲目的评估遂推理至老子我也没有办不成的事。
赌场输钱当然不算件事,老子我不缺的正是钱。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输光了要靠双腿走回家却是件事,而且是大事,老子我什么时候受过这般洋罪?王雄所以不抢赌场好面子当然是一方面,因为老子我输得起;另一方面我们无妨假设他胆怯,如前所说,跑江湖的人谁都知道赌场或多或少有点后台,也或多或少地豢养着一定数量的打手,离开氓山的老子我当然会有势单力孤之感,江湖中不是流传着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赌场岂能不是地头蛇?
简陋小酒肆中几个可怜的穷酒鬼当然不在老子我的眼中,而他们桌上的那一小堆铜钱无疑能解决老子我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这正是老子我的本行。唯一不巧的是这几个穷酒鬼恰巧是赌场背后的地头蛇,甚至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最难缠,最受后世崇敬的几位地头蛇。
不能怪王雄没有先见之明。
王雄现在得靠自己的双腿走回氓山,与之前略有区别的是,同行的十二只眼睛和十二只耳朵全都变成了十一只。王雄愤恨之余再次深感自己今天运气不佳,以前他无论走到哪儿,江湖中人冲着他爹王一氓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这使他成为江湖中几乎唯一一个历世不深的老江湖,他却不知道,运气不佳是一种慢性病,绝不是一天就可以治愈的。
所以他和他的同伴们注定要被一张巨网捕获,愈挣扎愈紧,同伴的贱臀不巧刚好压在老子我的尊嘴上,却依旧难阻老子我放话:“瞎了你们这群王八蛋的狗眼,老子我是王雄,我老子是王一氓。”
嘴在臀的紧压下发声困难,连王雄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哑巴了的老鸹在绝望含糊地叫。好在听的人极有悟性,蹲在网前恶狠狠道:“老子自然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爹是谁,要不老子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拿你。听着,你给老子把嘴闭得紧紧的,再啰嗦小心老子一刀剁了你的脑袋。”此君一边说一边拿刀在空中虚劈,白晃晃的刀光正好从被割了耳朵的那位仁兄面前闪过,那位仁兄惊弓之鸟之余忍不住吓得屎尿齐流,不幸的是,排泄物难以自禁的也恰是那方贱臀。
王雄只能闭嘴,另一个原因是老子碰上了又一个老子,王雄想起另一句盛传江湖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难阻的臭气打断了老子我的思路……
“憋住,等回去看老子我怎么收拾你!”这是王雄在又气又臭的情况下晕过去之前想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他醒来时,大牢坚硬的墙壁和冰冷无情的铁栅栏已将他和绝望统统关了起来。纵横江湖的王雄王大爷竟然陷身于一个小小的县城,传出去脸面何存?
日期:2015-08-26 01:36:02
很多天,王雄都在懊恼和烦躁中度过,直到他逐渐习惯了囹圄生活,习惯了那些发馊发霉的冷饭,习惯了在监牢墙角边排泄身体内无法保存的东西……他才静下心来回忆他被捕时的细节。
究竟是谁泄露了老子的行踪?
标准答案当然是他自己,王雄以父为荣,更以在父亲遮荫下如期而至的威名为荣。他常常忍不住把此种荣耀摆之于脸上,宣之于口中。
然而王雄分析前因后,坚决认为是酒肆里那伙人告的密,那帮虚伪下作的小混混理所应当会干出这种事来,尤其是那个带头的混蛋,脸上总是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对了,一定是那个坏种告的密。
一定有人告密。
“一定有人告密。”白宝和道。
秦三捏着下巴想:“会是谁呢?”这件事本不必他们操心,他们问心无愧。可偏偏那晚他们和王雄发生了那件没有来由的事。是个人都会怀疑他们。背黑锅有时的反应不一定只是愤怒,还有随之而来的羞愧,交换位置想想,连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像是那位神秘的告密者。告密乃江湖大忌,最为人所不齿,也最让告密者羞愧,但古往今来,人类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告密者,这向来不是稀有的品种。
大多数人想当然地认为告密者是为了利益,三千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它可以让你舒舒坦坦,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辈子;它可以让一向无人垂青的光棍变成媒婆们追逐的宠儿;甚至还有人认为它可以使僵死的蛹奇迹般的蜕生出七彩善飞的翅膀。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雄恰好值钱。
如果你了解秦三,你就知道他不是大多数人,就知道他认为利益之外还有一种更不能动摇的东西,这种东西叫做“态度”,而态度来自某种说不清楚或不可说的情怀,有人片面地称其为“高尚”,它或许真的是高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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