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酒肆。
“片刀”刘易赤着布满刀疤的胳膊,从白煮羊腿上一刀一刀片着肉,蘸蘸酱放入嘴中;而“白狼”白宝和则斯文地端着一小盅酒慢慢啜饮,仿佛他端的是全世界最后一杯酒,喝完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伍笑嘻嘻地看着他俩,似乎二人无论从长相到动作都弹动着他笑的神经。
王二躲在窗户内黄昏阳光的阴影下,直到秦三进来才像幽灵般闪出,低着他那颗曾经无比倔强的脑袋道:“三爷。”
秦三摆摆手道:“老样子。”王二又像从人间消失般隐藏在光线外。
不知从何时起,王二变得怕光,即便到了晚上,除了秦三那桌上会点起一盏如豆的油灯外,酒肆中再没有一星半点亮光,谁都不知道王二是如何在黑暗中鼓捣酒菜的,就好像他僵死的那一半往来于地狱与人间,用地狱之火助他照明与烹饪。
说良心话,王二酒肆的酒不是好酒,但几样小菜却做的不错。无论是谁,这么多年来只做那几样菜,想做得不好吃都很难。
秦三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酒菜的味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生活乃至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天不去王二酒肆,他们就会觉得身上少了件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所以秦三每天都会对王二说“老样子”;“片刀”每天都在恶狠狠地片白水煮羊腿吃;白狼每天都在喝人生的最后一杯酒;这一切当然少不了每天都笑嘻嘻的任伍。
虽然刘易每天都要骂一句“你能不能别笑了,跟看见嫩草的驴一样。”可是,如果哪天看不到任伍的笑,会比犯了烟瘾还难受,因而每次说过任伍后,他都会点起一锅子烟慢慢吸着,这表明他已经吃饱,而那只羊腿也绝对只剩下一根干净的骨头了。然后他发现任伍其实一点都不像驴。
待他抽完烟后,王二刚好端着秦三要的一碗清汤面,一碟咸菜和一碟凉拌素三鲜从黑暗中艰难地挪过来,片刀站起来把面和菜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秦三面前,秦三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这几样不沾油水的食物,好像每一根面条或一片菜叶都能触发他的心事。
直到秦三吃完,大家才把今天收的例钱放在桌上,由白宝和一枚一枚分给大家。距赌场关门还有很长时间,时间长的足够他们再分十遍,多出来的零头最多只可能有三枚铜钱,白宝和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入自己钱袋中,等到第二天再拿出来。
日子单调而平常,这就是“帮”得出来的结论。
幸好日子不总是单调平常。
从来没有其他客人的王二酒肆今晚第一次闯进来几个外地客人,领头的正是秦三在赌场里见过的络腮胡子。无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定已输得精光,这些在赌场还没关门前就离开的赌客必定已输得精光。这就是为什么从古到今赌场总是财源滚滚的原因。
那络腮胡子却不认识秦三,他只认识放在桌上的那一小堆铜钱。没有人不认识它们,它们正巧在酒肆唯一的灯光下黯淡惫懒地躺着。
赌场虽然有给像他这样的贵客提供的精美酒食,但络腮胡子愤然一脚踢翻桌子,“假惺惺,”他骂道,“老子哪怕出去抢也不吃你这儿的狗食。”
今天他带的兄弟不多,自然不便抢劫赌场,道上混的人谁不知道赌场背后少不了有几条不要命的好汉。
络腮胡子走出赌场,看看不久前还属于自己的马被老金招呼着牵进去,然后走进王二酒肆,想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可以支撑着他们的双腿勉强走回山寨,毕竟只有不到四十里路。
这时他看见桌上的铜钱。
日期:2015-08-25 23:46:49
“嘿嘿。”那人料定秦三几个是在分赃,他们的样子确实像在分赃。
“黑吃黑”这种偏执的想法并不背离侠义精神,能让络腮胡子给自己心灵一个满意的慰藉。人岂非都是如此?自己身上的任何“恶”都可以美化为“其实并不恶”或者“善”,“善”瞬时会进化为“至善”。所以关乎自己的行为最后只会变为“至善”。
那络腮胡子决定和他的同伴们实施代号“至善”之行动,毕竟对方少两个人。
秦三忽道:“王一半,照我们的酒菜给这几位朋友也上一桌。”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的发展往往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情况左右,这个小小的情况我们称之为“因”。
导致秦三和那络腮胡子最后没有成为朋友并因此而改变历史进程的“因”是:王二说:“三爷,这个……,没有剩下的酒菜了。”
王二酒肆惨淡经营。前面说过,一直以来几乎只有秦三他们这几个客人,因为这几个客人每天只要同样的东西并且从不多要,所以王二一向不多准备,做生意最需要斤斤计较的无疑是成本。
残废跟这几个混混模样的明显是一伙的。装什么蒜?络腮胡子伸手就去桌上拿钱,一边还笑道:“不必了,我们换家地方去吃,大爷我什么都爱吃,就是不爱吃剩饭剩菜。”一直笑嘻嘻坐着的任伍腾地往起一跳,迎面一拳打在那络腮胡子鼻梁上,络腮胡子惨叫一声,仰头便倒。他的同伴扶住他,纷纷喝骂,从腰间抽出兵刃扑了过来。
钱庄赌场从来不抵押兵刃。
“白狼”白宝和冷笑道:“好家伙,还敢私藏兵刃。”说话间抬手一扬,酒杯带着酒汁飞出去,不偏不倚击中迎面扑来的那名外乡客的眼睛,任伍夺下那人的刀,顺势架在那人脖子上;这时那边秦三已伸臂死死扣住一人脖颈拖至墙角,勒得那人乌珠迸出;片刀刘易却将一汉摁到在地,一刀将那汉耳朵割下,电光火石间,秦三一众已牢牢控制住局面,只余下两名汉子扶着络腮胡子在那发怔。
刘易将割下的耳朵掷向络腮胡子,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野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络腮胡子见过些江湖世面,定定神抱拳道:“诸位,在下看走眼了,此事原本是我等不对,我王雄给诸位兄弟陪罪了。”说着对秦三深深一揖,老江湖毕竟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这里的大哥。
秦三放开胳膊,怀中那人委顿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三拱手道:“王雄兄弟,我听说过你的名头,朝廷出三千两纹银悬赏你的人头,你倒大胆,明目张胆地抢到我兄弟头上来了。”
王雄道:“这位兄弟,不成你想拿我换赏银?”
秦三冷冷道:“你也太小觑我们了,我等虽然没钱,可也不会去做官府的走狗,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王雄大哥,请。”说着伸手向门,显然是下逐客令了。
王雄狗死尾巴硬,朗声道:“好,各位重义气,够汉子,今天之恩来日定当奉报。”说毕不顾其他同伴,转身而出。
任伍把刀递给哪眼睛处直流鲜血的汉子,笑道:“以后可要把刀拿稳喽。”
那人恨恨把刀往砖地上一掷,“呛啷”一声,两名汉子刚刚抬起被秦三勒得半死的同伴,闻声吓了一跳,脱手摔落,这一摔刚好摔顺了那人憋在胸喉间的一口闷气,大叫道:“我死了。”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茫然看着四周,同伴推了一把道:“快走,别在这儿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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