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氓非常了解秦三和任伍现在的心情。
　　天王寨很早以前就证实了它的牢不可破，初建成不久后天王寨仅二千余人，曾在三倍于己的官军围攻下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守战。这一战确定了天王寨成为朝廷大患的地位，也确定了王天王在江湖上高高在上的地位。

　　后来为了安置慕名前来投奔的江湖豪客，环天王寨三十五护卫寨逐渐建成。
　　再后来，天王寨竖起天王像，高镇氓山风水，成了江湖人心中地标式的圣地。天王寨的主要作用自此蜕变成为一种夸耀式的宣示。
　　秦三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王一氓王天王需要的尊敬。王一氓心生好感，毕竟因为官军围困，天王寨很久没有前来观摩的人士了。
　　如果真是秦三出卖了王雄，他怎敢来此？
　　日期：2015-08-26 02:19:25
　　王一氓老了，在可信的中国历史中，老是一个非常可悲的现象，老滋生颟顸，滋生轻信，滋生颓废，王一氓更可悲的是，当衰老悄悄到来前，他还在官军的围困中一筹莫展。
　　天王寨大厅，王一氓端坐虎皮交椅。
　　秦三和任伍下拜磕头。
　　王天王当得起。
　　宾主尽礼后，秦三道：“王天王，江湖上盛传王雄大哥是我兄弟出卖的，我二人今天来此的目的一是禀告天王，我等兄弟绝不会做出违背江湖道义的不良之事；二是为得罪了王雄兄弟前来请罪；三是与天王商量营救王雄兄弟之事。”
　　“秦老弟开门见山，痛快！”王一氓道，“好，我信你了，你既然敢来天王寨，料想心中无鬼。”
　　秦三大略讲了讲王雄落网那晚发生的事，王一氓拍案骂道：“我就知道定是这他妈的兔崽子惹的祸。”
　　“大牢牢头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已叮咛过了，定会善待王雄兄弟。”秦三道，“恕在下直言，官府既拿了王雄兄弟，奇货可居，定是想以此要挟天王和氓山上的弟兄们。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救出王雄兄弟。然则若劫弘农大牢，官府定有防备，投鼠忌器，恐坏了王雄兄弟性命。”
　　王一氓道：“那不知老弟是如何谋划的？”
　　秦三道：“天王可虚张声势攻打舞阳郡，官府定会派人押解王雄兄弟去舞阳，届时可于中途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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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氓设宴款待二人，虽然近日山上给养不足，但美酒山货总还是有一些的，捎带着便宜了传菜端酒的喽啰们，着实狠狠地祭了次舌头。酒足饭饱后，王一氓执意要二人留宿，道：“我阅人无数，近年来像二位这样的少年英雄着实是不多见了。”说罢唏嘘不已，感伤年华易逝。
　　秦三道：“天王，在下等本也想多亲近天王以便聆听教诲，然务须连夜赶回，迟则或恐事态万一有变。”
　　夜色霭霭，回看那座黑沉沉的天王像，它像个巨大的影子立在凄冷的虚空中。

　　秦三笑道：“任伍，你怎么看？”
　　任伍道：“王一氓老了。”
　　秦三道：“你说他今天为何没有问我们到底是谁出卖的王雄？”
　　任伍道：“如果他问了，你会不会告诉他？”

　　秦三道：“自然不会。”
　　“那他何必问，”任伍道，“老了的王一氓还是王一氓。”
　　“是的，永远只有一个王一氓。”这是秦三最后给出的评价。但他知道，无论冥冥中假谁之手，那尊雕像终究会被推倒，世上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更何况天王寨正昏然不觉地走向衰败，氓山正走向衰败。
　　秦三没有吹牛，他有能耐让王雄过得好一点。
　　当狱卒从铁栅栏外塞进一个馒头时，王雄感动地几乎要哭出来了。同样一件东西在不同的情况下会显示出不同的价值，王雄从生下来至今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馒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他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一个馒头。遗憾的是，这段日子里，他早已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氓山和天王寨的部署毫无保留地招了，连他父亲的饮食起居习惯，偏爱哪个小妾，以及自己和父亲偏爱的小妾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事都全盘托出。他着实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换取馒头了。这时，他吃上了入牢以来的第一个馒头。

　　秦三去见王一氓前，关于王雄对他父亲近乎全裸的出卖就已完全知晓，但他决定不把这些告诉王一氓，王一氓毕竟是江湖人心目中旗帜一样的英雄，哪怕是老了，哪怕他明日就要进入坟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作为江湖人，你就必须尊敬他，你如果恰好是秦三，你就有义务给他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如果王一氓有对此有知，他将为他儿子的无能感到幸运。对于氓山和天王寨的部署，王雄知道的远比官军更少。因此当耿老将军百忙之中赶来弘农审问之后大为恼火，不辞年老，亲自下堂扇了王雄两巴掌。王雄颇委屈，小人确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王雄所以没有在被审问时发誓和王一氓断绝父子关系，是因为王一氓的儿子纵然再不堪，到底不是傻子。他知道他现在能保住脑袋唯一可凭靠的就是他是王天王的儿子，这是他仅剩的利用价值，抛开这点，他只不过是大牢中的一个死囚。
　　身为天王寨少当家的，却供不出一点有用的情报，王雄的屁股免不了屡次受到板子的临幸，亏得秦三提前嘱咐过衙役，才没伤到雄哥屁股里面的筋骨。当然，王雄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因为屁股而承秦三的情。

　　秦三和任伍重又回到王二酒肆。刘易和白宝和急着追问：“见到王一氓了吗？”
　　“见到了。”
　　“怎样，是不是风采不减当年？”
　　秦三笑了笑没说话。

　　任伍道：“我只为他有那样的儿子可惜。”
　　刘易道：“哼！谁说不是，记得那天么？漂亮话说的一套套的，办起事来真是猪狗不如。”
　　白宝和站起来学着王雄道：“各位重义气，够汉子……”没学一半，忍不住哈哈大笑。
　　日期：2015-08-26 02:44:22
　　第八章

　　王二呆呆地躲在角落里，秦三他们说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秦三前几天对他说，那三千两银子经过州县大人和捕快之手后，能留给你三十两就不错了。王二不信，他忠于朝廷，从十五岁那年参军到五十岁回来，他把一生最宝贵的岁月都献给了朝廷，带回来的只有浑身上下的累累战伤，他无亲无故，热爱的唯有朝廷，朝廷定不会辜负他这一腔忠血的。
　　昨天白天县尹钱大人带着捕头和一众衙役、捕快游街夸功，到处张贴告示，说钱大人如何部署有方；张捕头如何指挥沉着；众衙役和捕快又是如何奋不顾身，最终将氓山匪首王雄捕拿归案。
　　今天早上王二早早去了衙门想落实赏钱的事，在门外被衙役臭骂了一顿：“有你这老残废什么事，想钱想疯了吧你!”
　　王二摸摸自己右手处冰凉的铁钩，感觉朝廷背叛了他，这背叛不只令他优裕生活之梦破碎，也令他为朝廷奉献最后一丝光和热的忠梦破碎。他想起当年皇上刚登基后的那场皇族内战，那场令他残废也令很多战友死伤的战争，曾经一起在边疆浴血战斗的战友因此反目，即使好友穆友仁把大刀砍在他脸上时，即使他的矛尖刺穿穆友仁的肚子，他都认为自己站在无比正确的一边。为皇上战斗是多么荣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