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手下有两个办事的人，一个老苍头负责铡铡草料喂喂马，另一个瘦骨嶙峋的年青人有点痨病，平时跑跑腿，干点轻松杂活，秦大常对他们道：“不光是我，就算你们，也是朝廷的脸面，一举一动关乎朝廷形象，记住，从进官驿起，你们就不是自己了，而是朝廷的人，以前我在京城给朝廷办事时……”那年青人听的时间长了，掩着嘴不停咳嗽；老苍头听着听着便倒在草料上睡着了，呼噜一声比一声响，口水鼻涕顺着粗糙的脸蛋磕磕绊绊地往下流。

　　日期：2015-08-26 21:44:08
　　第二十五章、
　　逆贼王一氓越闹越欢，朝廷终于凑钱发了军饷。冯保将军找不到理由推拖，不得不带着部队缓缓向西南前线运动，一路派斥候前方打探，尽量躲开匪军主力，美其名曰：避实击虚。每晚扎营后冯将军就把诸将召集起来开会，分享他的兵法心得。诸将自然大加赞叹冯将军用兵了得，精通兵法。更有谄谀之徒感慨道：“王一氓那厮真是狗屎运，倘一开始便遇到冯将军，岂有今日之他？”

　　“嗳！”冯保谦逊地挥手制止，“也不能这么说，耿异将军用兵也还是有一套的，只是冒进了些，不如本将持重罢了。”
　　王一氓那边近来战线拉得太长，已无力扩张，虽流民投靠甚众，但大多是为了混一日三餐，可用之军不多。这段时间义军和官军只有小股部队偶尔心血来潮交交手，进进退退反复拉锯，战场前沿的土地和百姓就如锯齿下的大树，总算被双方齐心协力锯倒了，漫长的战线上良田变作焦土，集市沦为废墟，野狗怕成为人类口中美味，不敢白天出现，只是到了静夜才孤伶伶地跑出来刨死人骨头，偌大的土地竟连一条狗都养不活，饿得直如狼般嗥叫。遗传学称之为“返祖现象。”

　　冯将军的军书雪片似地飘向京城，有邀功的，有催粮饷援军的，有请示战术的……最多的时候一天十几封连发，在速递人才严重匮乏的前提下，秦大终于派上了用场。
　　起因是冯保发来一封措辞激烈的信，斥责弘农县尹钱惟才拖欠军粮，耽误了军情大事。信末抛出一个问题，本将军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钱老爷既交不出军粮，又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脑袋，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准备了两大马车土特产，想起秦大久居京师，熟悉地形，命老胡、王麻伙同秦大上京通通门路，门路是钱老爷一位表亲的女儿嫁给了朝廷三公之一周元的侄子。若能得周元一言，此事当可轻松平息。

　　秦三最近手头有闲钱，市面各行业也都破产殆尽，便腾出工作时间与白宝和二人陪秦大去京城见见世面。老胡和王麻子上次带秦大回来后，一人得了秦三五十两银子的赏银，这次见秦三同往，大喜过望，一路加倍巴结，陪同出手豪爽的人出游，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弘农至京城沿路，各处气象相对要好一些，时值冬余春始，田间偶尔还可见到农人身影，接近京城时，人烟越来越稠密，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帝都就在眼前，秦三和白宝和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高大的城墙，有如此巍峨耸立的城楼。秦三心中一阵冲动，他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想登上城楼的渴望，他想站在城楼最高处四下望望。城楼建得如此高伟已经远远突破防御的初衷，某种意义上它是一种象征，一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象征，秦三了解自己的冲动正是来自对这种象征的崇拜与垂涎。我们知道，有过类似冲动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终于都像秦三一样乖乖地接受检查后低着头默默走进城洞，混入来往不息的人群中。

　　本朝起于僻壤，立国之初，皇帝基于安全考虑不愿迁入天下之中，又迫于帝都急需发展以彰显朝廷威仪，遂尽迁天下富户入京，大量财富的急骤涌入使京城人口迅速膨胀。普天之下凡自认为聪明才智之士的，无不削尖脑袋想一头栽在帝国中心的这片土壤上生根发芽，可惜朝廷中人既不愿也不会浇水施肥，结果发育至今，肯踏实创造财富的人越来越少，京城成了机会主义者的天堂，从土地到政治，从蝈蝈蛐蛐到脑满肠肥的颟顸官员，无一例外，毫不羞耻地自我膨胀，赢取所谓的美誉。

　　接近太学附近的房子贵到要用能堆满房子的足色官银才能将就买下，朝廷宣扬这是国家和民众对教育的重视；为一个把玩的小虫子付出的银子足足够养活弘农城一户人丁兴旺的人家……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日期：2015-08-26 21:45:34
　　秦大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到了一处说他曾在此搬过砖，又到了一处说他曾在此喝过豆浆，“咦，咋换成卖羊汤的了？”
　　老胡和王麻子眼花缭乱，跟在秦大屁股后啧啧赞叹。
　　秦三敏锐地发现了帝国繁华中的迟暮，它像一个垂老的拳手般装腔作势，光着膀子向观众展示他涂抹着橄榄油的光鲜无力的肌肉。
　　高门大户的门子看见秦三他们连站都懒得往起站，操着一腔浓重圆滑的京城方言，鼻孔高扬，眼神鄙夷，谈一些外地人似懂非懂的套话。费了好大劲管事的老头才不情愿地出来，一见胡、王二衙役，变色道：“前段时间不是刚托我家老爷办了件事么？这次前来，不知又有何贵干？”
　　二人心中暗骂：“老鳖。”嘴上却道：“我家老爷特地置办了些土产送与贵府老爷，还劳管家公您回报一声，另外，我家老爷还有手书一封要面呈贵府老爷。”边说边偷偷地把一小锭银子塞入管事的手中。老头眉开眼笑，道：“这是从何说起，两边府上的老爷本是至亲，咱们也就是自己人了，何须这般客气？几位坐下稍等，待我进去禀报老爷。”说罢示意那门子搬过来两条长凳，看见凳子无论造型和材质都与弘农无异，胡、王二人和秦大遂安心坐下，秦三和白宝和觉得气闷，自行去城中逛了。

　　钱老爷交代的事并不好办，谁都知道跟冯保求情的代价。周元看不起冯保，一个宦官，无论他多么红得发紫，都会被哪怕最卑贱的正常男人鄙视，人在这方面保持着原始的动物本能——性能力决定雄性动物的地位。但另一方面，人又是复杂的，你即使看不起冯保，你也不敢看不起他身后庙堂中雕像般威严生动的皇帝，和皇帝施舍给他的权力与财富。它们带给你某种更高级古怪的能力，有时候，它们更容易得到异性的青睐。

　　冯公公保的几位侍妾美艳如花。
　　难怪世上很多人把权力和财富等社会能力也归结为男性性能力——不只是女人。笔者无法判断其究竟是表象还是本质，因为社会学中永远不会产生永恒不变的真理。
　　周元揽下这个活，一是面子上驳不开，二是他认为人们来托他办事是对他的尊重，处在他这个地位的人，除了别人的尊重外没有什么是他最根本的需要了。不过，弘农来的几位得在京等几天，这几天周大人没时间办别的事，全京城的人都没时间。再过几日上元佳节就要到了，虽然王一氓搞得皇上和朝中大臣们心情烦躁，但那毕竟是很遥远的事。正月十五晚上炫耀京城富足和展示朝廷威仪的活动一样都不可少，甚至要超过去年，用以证明朝廷对自己实力的信心以及对反贼的不屑，向全国臣民证明区区反贼丝毫奈何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何况这类活动中还有一个必须严格秉承的原则是：我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