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农村,家里来了贵客、稀客主人才煮糖水荷包蛋,家里条件好的还要加几颗荔枝桂圆红枣。杨陆顺忙拉住女主人说:“大嫂莫客气,才吃了早饭下来的,又是骑自行车,就不要弄这弄那的了,也不要准备我的中午饭,我今天时间紧,还要走好几户学生家。”
男人故做生气状,谦恭地说:“杨老师,那怎么行,不吃中午饭我不拉你,你贵人事多,可荷包蛋是一定要吃的,你费神费力教我的娃娃,又亲自上门走访,你不吃我心里会不安,也过意不去!你个蠢婆娘,在跟那棍子一样杵在这里,赶快去搞啦,没听杨老师说还要走其他学生家啊!”
没奈何,只得由他,杨陆顺很亲昵地把学生拉在自己旁边坐着,对家长说:“今天来,主要是谈谈你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你孩子是非常聪明的,接受能力也强,但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上课时注意力不够集中。当然男孩子是活泼好动一点,他的排球就打得非常不错,有点运动天赋!这次期中考试在班上排名有点*后,我仔细看了他的考卷,基础知识掌握得还是比较牢固,就是粗心大意得很,很多题目不是错在不会做,而是因为粗枝大叶造成了扣分!”
一番话,有表扬有批评,表扬为主批评为辅,当学生家长听了高兴之余也有点生气,便瞪着眼睛唬声道:“你听到杨老师说的话了吗?以后硬要加油学习,莫只想着玩,莫让老师太操心,听到了吗!”
孩子受了吓唬便憋嘴要哭,杨陆顺连忙安慰道:“不要太责备孩子,他们都还小嘛,我这次家访不是来告状的,主要是来表扬孩子的嘛,而且孩子在学校优点比较突出,是主要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要犯错误,何况十几岁的孩子呢?你说是不是?”
男人便呵呵地笑起来,自己的孩子被人夸总是件令人得意的事,何况年轻的老师还用了这么道理浅显的比方,益发谦恭地说:“那还不搭帮杨老师教得好!我跟他娘基本上是文盲,大字不认得几个,乘现在政策好了,想把娃娃作古正经培养培养,我们就把娃娃全托付给杨老师了,他不听话,你只管打、只管骂,到时候我还请杨老师你喝酒席!真正成了材,我一屋人给杨老师你烧高香哩!”
杨陆顺也谦逊道:“你放心,我会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教的,再说我的职业就是教育孩子,教好了才对得起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才对得起你们家长的信任嘛。不过也还请你们配合学校,我们一起把孩子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那是那是,杨老师,你就把他当晚辈,我也晓得有句老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也算他爹!真要是你的娃娃就是好福气哟。”
女人手脚麻利,一会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糖水荷包蛋,杨陆顺一看有四个,便极力分给孩子两个,看到老师这么看重自家的娃娃,连荷包蛋也分给孩子吃,心里不免更加放心,更添了对杨老师的崇敬之情。
这么走了三户学生家,家长们的客气还受得住,就是那荷包蛋吃得撑人,杨陆顺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老师,要是换了其他老师到学生家走访,断断是不得吃早饭的,并不是说硬要占人家几个鸡蛋的便宜,而是省得吃撑着了。
看看时间不早了,杨陆顺准备回家看看爹娘,下午再接着走访,他骑着车飞快地穿过不宽的机耕道,双抢过后的田里空荡荡的,只有小节的稻草茬露在土外,不时田里飞过一群群寻食的麻雀,喳喳地吵个不休。
杨陆顺路过一排房屋,远远看见前面有个瘦高的孩子吃力地挑着一对粪桶,准备去后园,越看越熟,等到了近处,原来是杨小标。
杨陆顺急忙在杨小标晒谷坪前下了车,喊道:“杨小标,你等等!”
杨小标重重地把肩膀上的粪桶搁在地上,转身一看,惊讶地说:“杨老师,你怎么来了?”
杨陆顺锁好自行车,走到他身边,他露在外面的肩膀已经通红,看了看桶里,居然有大半桶粪水,不禁心痛地用手揉着,说:“杨小标,你这么瘦弱,怎么干这么重的活呢?你爹娘呢?”
杨小标神情黯然,抿着嘴半晌才说:“我没爹娘,他们都不在了。”眼泪隐隐浮现在眼眶里,但又被他坚强地忍了回去。
杨陆顺一楞,问:“那你还有什么亲人?”转眼看了看身边衰败破旧的茅屋,屋顶的稻草黑朽不堪,泥扶的土墙四处班驳,露出了里面的竹条,窗户就是用塑料布封起的,大门歪歪斜斜半开半掩,这是农村里穷极了的户子了。
杨小标说:“我只有爷爷了,他在屋里的。”
杨陆顺拉着他就望屋里走,说:“去看看你爷爷。”
杨小标慌忙使劲往回拖他,说:“杨老师,去不得,去不得,我爷爷是肺结核,染人的病!”
杨陆顺猛地顿住了脚步,触电般松开了杨小标的手,他也不敢胡乱接触肺结核病人,肺结核旧社会叫痨病,属于不治之症,以前鲁迅先生《药》一文里的“人血馒头”,就是用来治痨病的土单方,其实是刽子手借此骗取钱财。解放后,医疗条件大为改善,肺结核等许多烈性传染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而且78年后,肺结核病、血吸虫病等都属于免费治疗。
杨小标似乎早就习惯了,说:“杨老师,我听了医生的话,有两年没跟我爷爷接触了,他住一间屋,我住另一间,中间还隔了堂屋的。”
杨陆顺心里窘迫了一下,重新拉着杨小标的手说:“杨小标,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还请你别介意。带我进屋看看吧?”
杨小标木然地说:“不要去看了,医生说尽量不要进去,免得传染。我去拿把椅子给您坐吧。”说着甩开杨陆顺的手。
杨陆顺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有药气、霉气、湿气...... 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呛得杨陆顺直想咳嗽。屋子被烟火熏得乌漆油黑,堂屋里没有一件齐全的家什,四处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农具、椅子板凳和蔬菜,东头的屋子门紧闭着,里面传出阵阵喘气和咳嗽声,显得阴森恐怖,杨陆顺不禁倒退一步,身后杨小标冷冷地说:“我爷爷就住那间,我住西头的屋。”
杨陆顺回头看了杨小标一眼,男孩瘦黑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闪烁着丝丝嘲讽和悲哀,也许他见多了人们下意识害怕地反映,也许他根本就不指望谁还会真正关心帮助他和那可怜的爷爷。
杨陆顺没有说话,他强压着恶心进了杨小标的房间,里面同样潮湿昏暗,床上乱糟糟地堆放着被子衣服,只有窗户前的桌子还算干净,胡乱的放着课本等学习用品,顺着另一道门走过去,是杨家的灶屋,一只老鼠嗖地从碗柜下窜出,飞快地钻进了柴草堆里。
杨陆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家徒四壁,一贫
如洗,真不知道杨家一老一少是怎么过日子的。他深深地叹息着,缓缓走出了大门,说:“杨小标,你爷爷是不是还需要你来照顾?”
杨小标说:“爷爷病了几年了,因为是传染病,他基本不出自己的屋,我每天要替爷爷做好中午的饭菜才能到学校上课,家里还喂了一头猪,也要打好猪食才行。”
这就难怪杨小标经常上学迟到了,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要操持着一个家,还能坚持读书,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杨陆顺仔细地打量着杨小标,头发枯黄、脸色瘦黑,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褂下凸显着根根肋骨,为了方便挑担子,鞋子也没穿,就赤着脚站着,卷起的裤脚里露出两条皮包着骨头的小腿......
杨陆顺突然发现自己鲜亮的衣裳多么的扎眼,锃亮的凤凰自行车与倾斜的茅草屋多么的不和谐,都说老师清贫,可老师们还有间干净的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还有闲钱节余,跟杨小标家一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杨陆顺眼睛湿润了,他立即做了个决定,说:“杨小标,你在家歇着,我去去就来!”说完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杨小标默默地看着杨陆顺老师离去,只是咬紧了嘴唇,他不知道杨老师匆匆走了究竟为了什么,虽然他知道杨老师是学校里最关心学生、最帮助学生的老师,可自己毕竟不是他班里的学生,能帮自己到食堂热饭就已经很好了,还能希望些什么呢?以前同学们还来帮他做做家务,但同学的家长坚决不许同学到他家来,怕传染上病,那杨老师也会怕传染的,这些他都能理解,还是爷爷说得好,*谁也不行,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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