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它的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挥舞着刀，砍开众人，扑倒在陈祎面前：“恩人！你不是说你还记得我吗恩人！”

　　陈祎抬头，眼睛睁大：“小虎？”
　　小虎抬起手中的刀，刀尖滴血：“恩人，赐我一块肉吧，我们一起长生不老，我会报答你的！恩人！”
　　“你可以把肉给别人，自然也可以给我，”他拿起刀，对着陈祎的胸膛扎了下去：“恩人你可以救我一次，也可以救我一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好人做到家，就救我一世吧！”
　　陈祎睁大眼睛张大嘴看着他把刀插入自己胸膛，心脏被掏出，噗通噗通在小虎手中跳动。
　　日期：2015-10-12 15:27:00
　　小虎捧着他的心，癫狂地跑出人群：“精华在心，精华在心，我得到了他的心！长生不老！我可以长生不老！哈哈哈哈……”话音未落，便被一拥而上的疯狂人群淹没。
　　陈祎仿佛听见那只猴子的嘲笑：“陈祎，你可想到，想要杀了你的，饮血吃肉的，全是人类？”
　　陈祎想起那日在大雄宝殿外，太乙救苦天尊问他：“你救得了一个人，救得了天下人？”
　　旁边有人问：“心都没了，是不是已经死了？死了还有用吗？”
　　“管他呢，趁还温着，多咬几口。”

　　陈祎觉得疼，又不是那么太疼，他像是飞出了自己的身体，木然而决绝地看着这一切。
　　他忽然想起她的话。
　　她说，她的意中人是个大英雄，正直善良，梦想是拯救世界，普度众生。
　　她说，他会回来，他不会忘的。

　　她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但迟早有一天，他会看清的。
　　陈祎的身体闪出金光，身后佛影乍现，众人惊呼着后退。
　　“金蝉子！是金蝉子！”
　　“是佛祖，佛祖显灵了！”
　　肉胎已死，仙身重临，只需要一挥手就能灭掉面前这些凡人。
　　为什么不动手？
　　金蝉子看着那群人。
　　他们嘴里咬着他的肉，手上沾着他的血。

　　他们跪地下拜，对着他五体投地，大喊阿弥陀佛，在地上按出一个个血手印。
　　而陈祎怀里，还抱着那个女妖精。
　　陈祎问：毁了他们？杀了他们？
　　金蝉子说：不，你要普度众生。
　　陈祎问：普度众生？
　　金蝉子说：普度众生。
　　他耳边响起那只石猴的怒吼：“我谁也不救！谁也不救！他们把我害成这样，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谁也别想让我救他们！”

　　又响起那个女妖精的轻语：“不，你和他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救？
　　不救？
　　他看见自己站在大雄宝殿，昂首道：“我宁愿以一人之力，承担这天下苍生之苦！”
　　对着佛祖，满面嘲讽之笑，表情天真正直，仿若一个稚童。
　　地上聚出了一汪血泊，那里映出他的脸，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容。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笑了。
　　不知何时开始，不知笑了多久。
　　他脑中浮现出自己在八世幻境中问向少年的那个问题——你后悔吗？
　　后悔吗？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一念觉醒，等同佛陀，一念迷惑，即六道中。
　　普度众生？
　　是的，普度众生！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泪流满面，忽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强光大盛，身体四分五裂。
　　无喜无悲。

　　业果难消，神通敌不过业力，即使有人舍身承受又有何用？
　　太乙救苦天尊看着手中两枚丹药，摇头轻叹，转身离去。
　　身后九灵元圣长啸一声，九幽地狱应声而关。
　　谁能救度众生？救苦救难，所缓所停不过片刻安宁，轮回无边，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十、
　　乌霾散去，雨歇云收，日光重照大地。
　　河道边，集市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刚开店的肉铺屠夫看见拎着贡品的胖大婶，问道：“李婶儿，这么早就去拜拜啊。”
　　“是啊。”胖大婶笑着说，“求神得诚心，得赶早，要不然许愿不会灵的。”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屠夫看着她的背影：“我什么时候也得去拜拜，求个富贵荣华，心想事成。”
　　说着，他又抬头看天，对着天空伸出手，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灵不灵验。”
　　天空晴朗，云淡风轻，那高高在上的一抹湛蓝，站的再高也无法触及，遥不可及。
　　人人都道天庭好，天庭好，无苦无仇，无嗔无欲。人间喜怒哀乐，困苦离愁是丝丝云烟，生在地上，丝丝袅袅，想要往上飞。
　　但怎么飞，都飞不到那九霄之处，再浓再烈的烟，被风一吹，就散在了凡间，沾污不到天庭的一草一木。
　　那是一处桃源，一方极乐，是黑暗无法笼罩之处，是罪孽无处可容之处，是以人人向往，万物所钟。
　　无量欢喜。

　　所以人们求神拜佛，渴望佛祖上仙显灵，普度众生。
　　大雄宝殿，金碧辉煌，佛祖端坐在莲花台上，圣光万丈。
　　大殿空旷，诸神诸佛分列两边，光洁的地面亮可照人，他拖着仅剩一魂一魄的身体往前走，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地上鲜血淋漓。
　　佛祖问：“经此一劫，尔可悟道？”

　　他抬头看，佛祖就在那圣光之中，音容笑貌，无一不清。
　　佛祖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响：“尔可愿求道？”
　　声音低沉，掷地有声。
　　他看着佛祖，面无表情。

　　不悲不喜，不怒不忧。
　　半晌，他缓缓跪下，双手合十，慢慢弯腰，额头碰在闪着圣光的金色大殿的地面上。
　　……
　　大雪，他头顶戒疤，身披袈裟，端坐马上，三个徒弟吵吵闹闹，那只猴子对牵着马的秃头和尚说：“三师弟，你马牵好点，别摔着这柔弱和尚了。”
　　和尚尖着嗓子说：“大师兄，你怎么骂我呢。”
　　猴子道：“我骂你什么了？你对着师父动手动脚摸师父屁股我都没骂你。”
　　猪胖子说：“我作证，我听见了，大师兄确实在骂你。”
　　猴子问：“那你有没有听见我今晚打算吃猪肉锅？”
　　猪胖子说：“没有啊。”

　　猴子挥起他那根不离手的金色棍子：“你现在听见了。”说完，挥着棍子追着吱哇乱叫的猪胖子跑了，木讷和尚过去劝架：“大师兄，可不要杀了二师兄，肉太多，吃不完没法保鲜坏了很浪费的。”
　　猴子说：“现在下雪，肉不容易坏。”
　　秃头和尚点头：“有道理。”
　　三个徒弟打成一团，他拉住马，看向不远处，那里有一棵柳树，枝叶全无，翠鸟飞过，不作停留。
　　他忽然觉得漫天雪景消失无踪，刹那间天地失色，唯有杨柳依依。
　　“师父救我！”猪胖子躲到马后，“我警告你啊，师父不吃荤的！”
　　“老是吃素，佛都忍不了啊，师父身体弱成这样，当然得开开荤。”猴子跳到马前，“对吧，师父？”
　　他眨了眨眼，漫天大雪又重临世间，那棵柳树与他隔着一层雪雾，孤零零地矗在天地之间，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遥不可及。
　　“你看什么呢？”猴子朝着他看的地方看去。“一棵破柳树有什么好看的，枯得这么彻底，来年也发不了牙。”
　　“是啊。”他点头，“枯了。”
　　“看着棵柳树笑。”猪胖子说，“师父你很傻啊。”
　　他说：“能笑的时候，就要笑个够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