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兴推搡着药婆子到了大门口，药婆子用双脚蹬住门槛并不出去，一脸怒气对家兴说：“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
　　家兴哪里听她的，反而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头撞向药婆子，药婆子一个趔趄，双脚离地蹦出了大门，差点摔倒在地上。正在女人无比尴尬的时候，已经围过来几个女人，她们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来她们此前争论给木偶家坐庄该要多少工资已经毫无意义了，来了一个真正占窝的。

　　有个女人上前对家兴说：“让她把事情讲清楚了再赶她走也不迟。”
　　家兴堵在大门口，尖叫道：“谁说我也不让她进我们家大门。”
　　女人回头问药婆子：“你真是木偶的亲妈？”
　　药婆子立定了自己回答：“是的，我就是他的亲生母亲高玉梅，别人都叫我‘药婆子’，我死了的老头子原先是收购中药材的。”
　　“先不要忙着介绍你是谁，既然是亲妈，我问你，木偶今年多大了？属啥的？”
　　“木偶？”药婆子迟疑了一下，“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反正过了三十岁了，不是属猪的就是属鼠的。”
　　“那你多大了？”

　　“我属蛇的，今年虚岁六十三岁了。”
　　“你看上去可不像六十三岁的人，也不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你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我们打赌说你最多也就十八岁，身段看上去还是个没生过娃娃的大姑娘呢。”
　　所有女人全部笑了，有人又加了一句：“她说她是属蛇的，真是一条毒蛇啊。”
　　日期：2016-04-12 10:58:48
　　第二十八章　2

　　在女人们大笑的时候，围过来了更多的人，就连平时不屑于女人是非的那些大男人们也停住脚步，竖直了耳朵听是怎么回事。
　　有个女人喊道：“这真是木偶的亲妈高玉梅，你可认得我？我娘家是十里沟的。”
　　药婆子盯着那女人想了半天，无奈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片空白，她只在十里沟生活了短短三年，几乎连一个人都不认识了。
　　那女人说：“你嫁过来第三天，就挨了木偶爹一顿打，是我把你留在我家里住了一夜，你当时还说不想活了呢，这下想起来了没？”
　　药婆子脸红了：“好像有这么回事。”
　　有人喊道：“扯这个闲话干什么，还不喊木偶过来认亲妈。”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主角不见了，原来木偶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人，有人问家兴你二爸呢，家兴没好气回答说，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外面刚进来的人说：“看见他向玉米地那边走了。”
　　“那还不快去找他，他不在，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有人说：“村长来了。”
　　人们让开一条路，潘天龙村长双手背在后面，很有气势走上前去，站定自己，细细打量了几眼来客，然后拉长声音问道：“听说你是木偶的亲妈？”
　　药婆子已经不敢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老人家屋里请坐吧。”
　　有人喊：“家兴不让她进门。”
　　村长说道：“胡说！我们米家川住的又不是日本鬼子，是大大的良民。家兴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就算不是亲妈，也是客嘛，哪能不让客人进门的道理。”
　　人们又是一阵笑声。村长绷着脸并不笑，转头对家兴说：“按法律来说，她还是你奶奶呢。直到你爷死的时候，他们都没办离婚手续，她当年是跟人私奔走了的，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法律还是承认这个婚姻的，她和别人即使过一百年日子，也是非法同丨居丨，不受法律保护。”
　　别人继续笑，可家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他大声抗议：“她不是我奶奶，我奶奶还活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你爷爷是和你奶奶离了婚，才娶了你眼前这个奶奶，所以你有两个奶奶。就像现在‘包二奶’一样，你也应该叫她‘二奶’才对。”
　　有人喊：“村长，你别说了，笑死人了，家兴爷爷活着的时候，还没有‘包二奶’这一说，要是有，也不至于离了一个又娶一个，大奶二奶都养着那该多好啊。”
　　药婆子终于忍受够了众人的侮辱，觉得他们的苛刻超过了她准备好忍受的极限，她忽然觉得几十年的欠帐在这短短半个小时的侮辱中还清了，她不再感到自己有罪。
　　她说：“你们不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这样取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们难道没有父母吗？你们知道我当年是怎么丢下木偶走出这个家的？这几十年我又是怎么想他的？自己的孩子我就不想认吗？当年我和木偶那个死鬼爹闹离婚，争夺孩子，他没头没脑打我，我坚持不住，一松手，孩子掉在石头上，他不管孩子死活，拿起一块石头要砸死我，我不想死，就跑了。我跑了，孩子虽说救活了，可落下了这个病根，聪聪明明的一个孩子变成了傻子，我死要离婚，死鬼不离，想拖死我，我就跑了，再没有回去。当年我一气之下走了，不是不心疼孩子，是给自己一条活路，我都活不了，哪能顾上孩子。后来听说死鬼死了，我想去看孩子，可他已经大了，是爷爷的心肝宝贝，你们说，我还有资格认他吗？”

　　“可现在你怎么想起认他了？肯定有什么目的。”
　　“请你们相信，一个母亲认自己的儿子，除了母子情这根扯不断的脐带连着，永远也不会有私心的。你们也看见了，他这些年活得是什么人？先是跑了我这个该死的妈，又死了爹，紧接着最疼他的爷爷也没了，他跟着哥哥来米家川寄人篱下，虽说别人是好心收留了他，可他来了也就是给别人家当童工，什么苦没受过？好不容易盼着哥哥娶了个嫂子，以为从今后要过上好日子了，可好人命不长，嫂子丢下一个遗腹子死了，到后来哥哥又娶了一个嫂子，谁知道这个嫂子却是个狐狸精，不但把他赶出家门常年在外打工不让回来，到最后还害死了和他相依为命的哥哥，就连他也差点被害死，这些我都清清楚楚。”

　　药婆子换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算是家破人亡了，他吃不上喝不上，我听到他的遭遇后，背过人不知流了多少泪。我老头子不在了，还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儿媳妇也是大学毕业，他们工资高得很，用不着我贴补操心，只有木偶让我牵肠挂肚的。现在我来了，我不再害怕别人骂我是一条毒蛇，木偶是我儿子，我要趁我还能给他做饭吃，就给他做几年饭，要是能给他再成个家，那我死也瞑目了。”

　　有人问：“木偶这么个样，没有一分钱，拿什么成家？”
　　药婆子说：“这么多年我手里多少有些存款，就是为他准备的，我一天都没忘记过他。”
　　看着药婆子嘤嘤哭了起来，好多人沉默了，村长珍重地说：“要是这么个情况，你老人家就屋里请吧。”
　　家兴很不情愿让开门，有人喊；“还不快找木偶去，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