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又问，何以化之?
　　先生曰:“有若无，实若虚。腹之坚，非真道也。《中庸》极论‘中和’之功用，须知古人所言皆有体用。拳术中亦重中和，亦重仁义。若不明此理,即练至捷如飞鸟、力举千钧，不过匹夫之勇，总不离乎外家。若练至中和，善讲仁义，动作以礼，见义必为，其人虽无百斤之力，即可谓之内家。迨养气功深，贯内外，评有无，至大至刚，直养无害，无处不有，无时不然，卷之放之，用广体微，昔人云‘物物一太极,物物一阴阳’，吾人本具天地中和之气，非一太极乎?《易经》云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心在内而理周乎物，物在外而理具于心，内外一理而已矣。”

　　余敬聆之下，始知拳道即天道，天道即人道。
　　又知拳之形势名称虽异，而理则一。向之以为有内外之分者，实所见之不透，认理之未明也。
　　由是推之，言语要和平，动作要自然。吾人立身涉世，处处皆是诚中形外，拳术何独不然。试观古来名将如关壮缪、岳忠武等，皆以识春秋大义，说礼乐而敦诗书，故千秋后使人生敬仰崇拜之心。若田开疆、古冶子辈，不过得勇士之名而已。盖一则内外一致，表里精粗无不到。一则客气乘之，自丧其所守，良可慨也。
　　宋先生又云:“拳术可以变化人之气质。”余自审尚未能见身体力行，有负前辈之教训。今值江苏省国术馆有十八年度年刊之发行，余服务馆中，亦即两载，才识浅陋，尸位贻讥，故以闻之前人者略一言之，以志吾愧。
　　日期：2016-03-12 15: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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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 自然门
　　1.老炮
　　前文讲到，张之江为国术馆挑选副馆长，欲选在军政、武林两边“一担挑”的人物，推来推去，除了李景林外，别无其二。事实上并非无人，至少有一个人是很容易想到的。只是张之江不想选这个人，或者说潜意识里排斥此人。
　　此人身份、资历俱为特殊，且不好掌握，更要命的是这个人疑似“疯癫症患者”，嘻嘻哈哈，无法无天。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人乃国民党前身之一同盟会会员，青帮、袍哥、甚至东北红胡子都挂有名号，也就是说黑道、白道、红道、蓝道，道道通吃，管你是猪肉炖粉条还是燕窝熊掌小鸡炖蘑菇。
　　此人号称“民国第一保镖”，“南北大侠”，“自然门唯一传人”。这尊老炮，年近60，姓杜，名心五。国民政府成立，杜心五自然也被请至南京，于是，即便是走个过场，张之江亦不得不前往拜访。
　　张：杜先生，国术馆之事有所闻否？

　　杜：久闻。
　　张：鄙人敢请杜先生出任国术馆馆长，尊意如何？
　　杜：闭嘴。
　　张：若嫌弃馆长杂事缠身，或请屈尊挂名副馆长若何？诸事有芳辰将军（李景林）操理，唯借先生光明盛威助我国术之大业也！
　　杜心五：嗨，我说张将军，甭费涂抹了你，吾村夫老朽，漫说馆长副馆长之职，便是你那少林武当门长，也是做不来的。
　　张：莫非先生认为少林武当二门设置不妥否？先生的自然门固然是好——
　　杜：休提自然门！全民国术化，之江兄你讲的极好，利族利种，功德无量，杜某自当尽心效力，可惜，吾老矣，掌无心，教无力，放心！凡有摇旗擂鼓之类外围勾当，吩咐便是！
　　张之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抱拳大喜：杜先生高标大义，张某钦佩之至。

　　杜：你是不是很失望——老朽突然正经如许？
　　二人相视大笑。旁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1869年，同治八年腊月初三，杜心五满月庆祝活动，正在湖南慈利江垭乡岩坂田村热闹举行。他的父亲杜佳珍，官至正四品，曾任大清绿营都司，1860年英法联军登陆天津大沽口，率兵迎战，腿部中枪。作为伤转军人，无奈归乡，却还能生儿子。杜佳珍风格挺高，不揽功，感谢老婆让自己老来得子，特以取名权相赠。看来杜佳珍老婆肚子里有些文墨，跟孩儿取名杜慎愧，别字心五。可能取的是佛家“五心俱愧”之意，总之主要意思是——别再跟你爹那样打打杀杀了。

　　湖南慈利这地方，地处湘西张家界，属湘、黔、川交界之处，就有了“三不管”的意思，给匪盗横行、民风彪悍创造了便利条件。凡是这男娃娃，几乎都喜欢舞枪弄棒、踢狗踹鸡。杜心五也不例外，慈利县志记载：
　　七岁，随管家王云清找到武士石彪，向石学会了飞蝗石，投击无不中。
　　就是说杜心五7岁就能玩“飞蝗石”这类能伤人伤鸟的暗器勾当了。很不幸，8岁时他父亲去世。家里没有了顶梁柱，自然被人轻视。小杜开始变得沉默，性情虽然有变，手脚闲不住的毛病却有增无减。一天在去私塾读书的路上，前边一个人磨磨蹭蹭，让杜心五着急：借光，走快点好不？
　　小路建在水田田塍上，实在窄的厉害，无法并行二人。那人回头看了看小杜，没说话，却突然伸手抓住小杜，嗖地一声轮了个圈，然后轻放于地。小杜跌跌撞撞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趴在地上大磕其头：师父！
　　那人名叫严克，南拳高手。小杜跟他勤勤恳恳学了3年洪拳硬功，3年后严克把他推给了盖子山上的道士于虎。于虎教了2年内家拳，丢下徒弟出外云游去了，小杜又找不到好老师了，咋整呢，到哪里才能找到高手呢，高手脑门上也没写字。杜心五人小鬼大，他到市镇上发帖子，张榜寻师：
　　寻师榜

　　小子不才，诚心求师
　　惟须比试，能胜余者，重金礼聘
　　决不食言
　　江垭杜心五
　　这哪是找老师，分明是比武纳师，15岁的杜心五因此事，被当地引为笑谈。树大招风，风大也招树。还真引出人来了。一见来人，小杜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要饭的呢，因为这个人身高那是相当的矮，比卖炊饼的武大郎还矮。矮子哥甚是礼貌，连小孩也不放过，拱拳弯腰施礼：是心五同学吧？鄙人，江湖人称徐矮师。
　　杜心五打量着矮子。
　　矮子：不是要比武寻师傅么？请出手！

　　杜心五不好意思出手，直到徐矮师点了他肚脐眼一指。这一指，让杜心五五内触电——虽然那时候他并不太知道“电”是什么。小杜三次出手，杜心五三次倒地。只可惜，小杜和杜心五是一个人。
　　说起这徐矮师，武林中也有一号，因为人家开创了新门派。可惜这一门里人少势孤，家丁不旺，所以知道的不多。徐矮师系四川雅安人，富家子弟，喜欢武术。最大遗憾是人长得丑陋，个子又奇矮。若不是手里趁俩钱，恐怕一个老师也求不到——老师也嫌他砢碜呀。所以徐矮师学武经历，那是一部血泪史，受够了师父师兄、师妹师弟的欺负和嘲弄，这边说你不适合练少林，跟佛祖丢人，那边说你不适合练武当，让三丰祖师生气。

　　三天可以不说一句话的徐矮师，除了练武，便是读书，除了练武，便是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自卑、内向和敏感的性格，促使他练功出奇刻苦，因为老是想着要打倒那些个高的人、打倒那些嘲笑他的人。是的，打倒他们，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