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严寒的北方冬季，燕生被学校开除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小芳。小芳当时是哈尔滨一家酒店的前台，17岁的小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标致大姑娘，她把燕生留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
　　那个冬天里，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燕生和小芳的爱情却炽热甜蜜。两个年轻人在狭窄拥挤的单身宿舍里相依为命，燕生白天出去找工作，天快黑了就买菜回家做饭，小芳则一下班就直接回宿舍。无数个漫长的冬季黑夜里，燕生和小芳海誓山盟，两人私订了终身。
　　多年以后，当生哥回忆到了这里，他停了下来，双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窗户外面，遥远的高楼大厦静静的矗立着。
　　我坐在他对面，捧着水杯，静静的等着他再次开口。茶几上，录音笔蓝色背光的屏幕上，计时在一秒一秒的变化。
　　日期：2016-07-17 18:25:00

　　被第一所大学开除后，没多久，燕生就面临着一个难题：他必须回一趟老家，要办一些和退学相关的手续。
　　那年，燕生只是个18岁的懵懂孩子，他试着在哈尔滨找工作，他没有什么社会经验，遇到招聘的工作人员，他连话都不会说，连一份像样的简历都拿不出手，甚至连户口本都无法提供。燕生在哈尔滨转悠了将近一周，能找到的工作只有餐馆的服务员和临时工。
　　小芳上班的酒店也正在招聘，燕生想和小芳在同一家酒店上班，不管什么工作都可以。但是小芳不同意，她说，燕生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不要在酒店里上班。
　　一天早晨，红彤彤的太阳刚刚升起，下夜班的小芳回到宿舍，她拉着刚起床的燕生的手，俩个人一起走在哈尔滨的大街上。清晨橘红色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两个年轻人的呼吸在清晨的阳光中升腾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小芳拉着燕生，进了一家包子店，两个人要了两笼包子，两份豆浆。
　　隔壁是一家杀猪菜馆，正在摆结婚喜宴，门口看热闹的人很多，音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个不停。
　　燕生透过布满白雾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热闹场景。他对小芳说：在杀猪菜馆里娶新娘子，不知道娘家人会不会有意见。
　　小芳微笑着看着燕生，她说：你要是娶我，在这包子店里都行。
　　燕生的热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在人来人往的包子店里，燕生紧紧的把小芳抱在怀里。
　　小芳也紧紧抱着燕生，她说：燕生哥，听话，还是回家复读一年吧。今年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你那么聪明，一定还可以再考上更好的学校。
　　日期：2016-07-17 18:27:00
　　1992年1月初，燕生一个人，带着行李，回到了那个小屯子。
　　招顺一言不发，反而是燕生的母亲和外婆，安慰了燕生很久。
　　1992年春节的时候，燕生的姨夫和姨妈，带着小芳，来燕生家走亲戚。
　　家长们并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讨论他们的终身大事，他们吃过饭，就一起坐在堂屋里说话。
　　两个真心相爱的年轻人久别重逢，内心的喜悦和甜蜜自不用言表。在燕生的房间里，两个人悄悄的、紧紧的抱在一起。

　　小芳推开燕生，从怀里悄悄的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燕生。
　　燕生打开还带着小芳体温的小纸包，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的围巾。
　　小芳微笑着看着燕生，说：我爸妈都同意我们的事，现在就看你爸妈的意见了。这条围巾，是我抽时间给你织的。燕生哥，你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要想我。我等你，十年八年都等。
　　小芳的妈妈开始在堂屋里叫小芳。
　　小芳再次紧紧的抱住许燕生，她把自己灼热的脸庞紧紧贴在许燕生的脸上，在许燕生的耳边，她轻声的说：好哥哥，我等你，十年八年都等......
　　日期：2016-07-17 18:30:00
　　小芳和家人走后，燕生也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招顺一边眼睛看着别处，一边嘶哑着声音说：只要你考上大学，你要娶小芳，我们同意。
　　彷佛获得了新生，许燕生以百倍的努力重新投入了复习中，不过是重来一次而已，什么都没有变，熟悉的课本，熟悉的题目，熟悉的知识。什么别人的眼光，我才不会在乎。
　　许燕生象重新回到疆场的复仇勇士，他每天发疯一样的苦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横扫着一切横在面前的困难......
　　在忘我的刻苦学习中，燕生和小芳，也保持着一月两封信的沟通。小芳在信中不停的提醒燕生：保重身体，专心复习，千万不要想我。
　　1993年6月，艰难拼搏后的许燕生再次参加了高考。考场上，他发挥非常正常。
　　很快，许燕生得到了消息，他再次被哈尔滨的一所二本学校录取。
　　一天，晚饭时候，在饭桌上，燕生再次对招顺说：爸，我将来大学毕业了，要娶小芳。
　　燕生的母亲担忧的看着燕生，招顺一边眼睛看着别处，一边嘶哑着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倒是愿意啊，但是也得人家同意啊。你看那个女的信里面写什么好好学习，千万不要想我，我等你十年八年。未必哟......
　　燕生看着父亲，他突然又想起了1991年12月，他的父亲在大学食堂里又跳又骂的情形......
　　招顺转过脸，他紧盯着儿子的双眼，面带微笑，嘶哑着声音，充满嘲笑意味的说：去年春节，她父母亲也和我们说，不能耽误你前途，先表面上假装同意你，让你好好复习，先考上大学。你高考前，小芳就已经出嫁了，男人还是个香港老板。你们的每一封信我都看了，还有你的日记我也看过了，我早说过了，那个小芳，就是个**。她一直都在骗你......
　　招顺后面说些什么，燕生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他只看见招顺微笑着的脸，和油腻腻的、一张一合的嘴唇。
　　燕生晕倒了。
　　日期：2016-07-17 18:32:00
　　醒来的时候，许燕生看见母亲哭肿的双眼。燕生的第一句话就是：是真的吗？
　　即使已经得到了母亲肯定的答复，燕生还是坚持要去姨夫家里看一看。心疼儿子的母亲，准备好了一些农产品装在袋子里提着，和燕生一起坐车出发了。
　　在姨夫家，许燕生看到了小芳穿着婚纱的结婚照，年轻靓丽的小芳，偎依在一个40多岁的谢顶男人怀里。姨夫说：小芳结婚后就已经随丈夫去了香港，最近在办移民，以后就是香港人了，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回来的车上，班车司机在放一首歌，那是1993年刚开始流行的《小芳》。听着歌声，许燕生坐在座位上，他弯着腰，放声嚎哭，他头脸通红、泪流满面，脖子上和头上的青筋根根凸出。满车的人都回过头看着许燕生，就连司机都停下了车，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下车。
　　燕生的母亲看着儿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儿子这样哭过，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20岁的男人这样哭过，她也不由得眼泪直流，她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紧紧地把儿子的双手抱在胸前......

　　日期：2016-07-17 18:37:00
　　1993年秋天，许燕生再次一个人去了哈尔滨，他去了新考上的学校报道。
　　许燕生曾经深爱的小芳，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了，再也没有人写信鼓励他努力前进了，再也没有人写信问寒问暖了，许燕生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每天只是机械的上课下课，一时间，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一天，学校里举办一个公开哲学讲座，一个著名老哲学教授主讲。
　　那天燕生正好没课，他去听了这个讲座。
　　人坐的满满当当的阶梯教室里，哲学老教授提了三个问题，让在场的学生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在场居然没有一个人
　　举手，没有一个人起来回答。
　　燕生觉得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回答？
　　燕生举了手，老教授让他起来回答。
　　燕生站起来说：我叫许燕生，我刚从3栋教学楼来，等下我要去西区食堂。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

　　许燕生站着，奇怪的环顾四周，他看着大家的哄笑，难道我有说错吗？
　　那位已经秃顶的老教授站在讲台上，他微笑着，示意许燕生坐下。然后，老教授说：其实，这位同学回答的很好。刚才笑这位同学的人，谁能有更好的答案？
　　还是没有一个人举手，没有一个人回答。
　　老教授还是微笑着，他问大家：既然，没有更好的答案，那为什么刚才又要笑话这位同学呢？
　　整个教室里很安静。
　　在老教授接下来的讲解中，燕生深深的被吸引住了。老教授讲的，居然和高中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所不同，充满了多角度思考和理性的光芒，充满了智慧的锋芒。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门学问，充满着思辩和智慧！
　　听完讲座，燕生当晚就去学校图书馆借了很多本哲学的书籍来看。
　　刚入学的第一学期里，许燕生读了很多著名哲学家的书，奥古斯丁、笛卡尔、康德、胡塞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等，快放寒假的时候，他看着长长的借书名单，自己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