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叔给她姐招魂,所以对鬼神之事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并多次求我教他捉鬼之术,他认为,叔带大的孩子,咋也得有两手。
我自然是没答应他。自从我上学开始,叔就再也没带我接触过啥邪乎事儿,我也没遇到过啥邪乎事儿,我自己都快忘记鬼长啥样了,还怎么教他?不过我没告诉他这个原因,我怕告诉了他,他对我的崇拜会大打折扣。
叔也不知道咋想的,近年只教我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再就是对着一幅奇怪的图傻坐着,有用的东西,像画符,控符,算卦,风水啥的,却一点都没教过我,我都担心这样下去,长大后我还能不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
王阳明是个挺执着的人,我不教他,他就走起了野路子,旧书摊上泛黄的破书,一块钱一本,他不知道买了多少,总之他爹妈给的零用钱,几乎都用在了这上头,没事的时候,他还喜欢缠着王瞎子问东问西,我不止一百遍的告诉他,王瞎子是业余的,他就是不信,八成是被王瞎子忽悠了。并且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学有所成,总是神神叨叨的,想着找机会露一手。
王胖子也远远的看到了我,匆匆向我跑来。
别看他胖,跑的还不慢,就是那一身的肉,随着他的步伐一起一伏的,看的我有些牙碜,他边跑边吆喝:“问天,那咋才回来啊?我他娘的都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这不今天下雨吗,路不好走。你等我干啥?我可没工夫跟你玩儿,我还得回去给我叔做饭呢。”我垂头丧气的回应着。我真的很羡慕王胖子,他每天只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可以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了。
“哎呀!还做啥饭啊!出大事了!”王胖子把伞收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拖着我就走。
“哎呀,你放开我,啥大事我也不去,我叔还在家等着吃混沌呢……”我甩开王胖子的手拒绝他,开啥玩笑啊,今天是礼拜天,我要这回跟他跑了,叔保准把中午头看俩小时电视那事给我取消,一个弄不好还可能是永久性的取消。
王胖子急的直跺脚,道:“吃啥混沌啊,大磊都死了,你还有心情吃混沌,我们快去看看吧!”
“你说啥?谁死了?”我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心里想着,哪个大磊?不会是我们班的王新磊吧。
“王新磊啊,昨晚在他家土窑那里死了,今天早上他二大爷早早的来我家借电话,说是打给她出嫁的大姐,二姐,和在外打工的三姐,让她们都赶紧回来,他娘都昏死过去,送医院了,我听了这事就跑出来找你了!你说咱们都是同学,是不是得去看看?”
我怔住了,许久没说话,这怎么还死了呢,前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仨还一起回的家,就怎么说死就死了?
“走吧,走吧。”王胖子又过来拖我。
我解下腿上的沙袋,丢到路边,跟着王胖子跑了起来,边跑边问道:“他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新磊他家有好几个烧石灰的土窑,就建在村南边的一块空闲地里,因为是镇上独一家,平日生意也挺景气。
小孩子腿快,远远的我们就看到了窑厂,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刚跑到这片,我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肉味儿,混合着雨洗过的清新,非常好闻,惹得空腹的我更是饥肠辘辘的,我斜眼看了下王胖子,结果毫无疑问,他也猛的吞口水。
以前我每次来这里,附近的空气中总弥漫着焦泥的厚重味道,那是烧石灰的味儿,看来王新磊家出事后,他家这石灰也顾不上烧了。
跑近了我才发现,人群都是他们一大家子的,想是过来帮忙,个个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黑这个脸,也没人理我们。
王胖子带着我围着那几个土窑转了一圈,结果啥也没看到,王新磊的尸体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着沉默的人群,我忽然觉得来的不是个时候,人家都出这事了,我跟王胖子来凑啥热闹啊,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总觉得有点儿多余。
王胖子连这点儿领悟都没有,站在那儿捅我,又指了指蹲在还没烧的石堆里吸烟的‘王全全’趴在我耳朵边小声说:“问天,你去问问王全全,王新磊那死尸去哪儿了?他给他儿子盖房的时候,找你叔看过,你去倍有面,问他,他保准跟你说。”
“你咋不去,你爹还是村长呢,你问更合适。”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那咱俩一起。”王胖子说话的功夫,就把我使劲的往前一推,忽如其来的力道,把我推了一个趔趄,引得‘王全全’往我们这边瞅。
“叔,听说大磊出事了,我们想来看看他,他是我们最要好的同学,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非常的难过……”
王胖子带着哭腔,悲痛欲绝的说着,大饼一样的脸盘子上,那双小眯缝眼挤呀挤,还真挤出了一行清泪,让傻呆呆站在一边哭不出来的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
王全全是王新磊大奶奶家的叔,据说当年出生后他爹给他算了一挂,这一算不得了,说他又缺这,又缺那的,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补缺。
他看是我俩,也没说别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土窑,道:“在那里面呢,唉!半宿了,都烤熟了!”
“烤熟了?!”
我和王胖子大眼对小眼,忽然就明白了这片为什么这么香。
“哦-呕---”王胖子率先忍不住了,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我的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翻腾,紧随他身后,呜哇,呜哇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时忽然就听远处有人说道:“凉的差不多了,进去弄出来吧……”
烤人你们肯定没见过,可你们肯定见过烤肉。
水分随着炭火的烘烤慢慢的消失,肉变得萎缩,焦黄,滋滋的往外滴着油,散发着喷香的味儿。这个时候,肉就能吃了,可如果不吃,继续烤会是什么样呢?
我的同学大磊,他被人从土窑里拿了出来,轻飘飘的放在一块篷布上,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水分,他也没有成为焦炭,没有烟熏火燎后的那种黑,而是整个人被烤成了黑铜色,比古铜色深点儿,看上去有点油亮,有点硬邦邦,人皮死死的的贴在了骨骼上,眼球缩水早已萎缩不见,本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两个深深的眼窝子,鼻尖隆起的软骨部位荡然无存,嘴唇枯败如两条乌黑丑陋的爬虫,却偏显得那口完整露出来的牙齿,格外的白森森。边上的人说,他爹是闻着肉香味找到他的,那时候窑炉还在烧,取不出来,待到窑炉凉了的时候,他连香味都发不出来了……
我和胖子是一路走,一路吐,一路哭着回去的。
回到家后,叔在煮混沌,一边煮一边骂我不早回,害他饿肚子。
我没理他,径直跑回炕上躺着。
叔看出了我的反常,怔了怔,也没跟过来。
死人我见过,外公的死状也够惨,恐怖的鬼我也见过挺多,可都没有像大磊的干尸这般,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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