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情节不言而喻。所幸楼层不高，加上有灌木缓冲，把阎王挡在了门外。
　　命是捡回来了，身体各硬件却受到重创。尤其是脑子，各神经元像是被砸出了位，反应速度还不如286。问她什么都是一脸茫然，只在看到儿子的时候才有一点活气。

　　望着病床上双颊深陷两眼空洞的前老婆，吴彬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具活尸与从前那个面若桃花目如清泉的姑娘联系在一起。那时她多有灵气啊！到现在吴彬还记得每次约会，她微笑朝他走来的情形。那笑容好像春日阳光，让他只是看着就觉得周身温暖。
　　如果当初前老婆不是选了自己，而是在中国就碰上个老外一步登天，那今天她是不是也和北美大陆数十万嫁给长毛的女人一样，过着相夫教子、偶尔回国吹牛的生活？人往高处走，反映在女人身上就是往更强男人的床上走，人家邓文迪不也是从一个老头床上走到另一个更有本事的老头床上？可惜前老婆没邓女士好命，老头是找了，床却上错了。
　　吴彬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前老婆，心里五味杂陈。虽然离婚的时候对她恨之入骨，现在她一无所有，他却一点开心不起来。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全是多年前她在校园里笑意盈盈的影像。
　　“水……”前老婆突然开口了。
　　吴彬赶忙起身倒水，又扶她坐起，把茶杯递到她嘴边，一点点喂她喝。她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却一点份量都没有，像是中空的。吴彬心里一酸，说：“你慢点喝。”
　　喂前老婆喝完水，请护士来查了一遍身体体征，这就该走了，儿子还托在朋友家呢。出门的时候前老婆一直望着他。虽然她连他是谁都不太记得，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充满一种相依为命的信任。
　　时光仿佛陡然倒退数年。那时她是他的老婆，他是她的老公，两个人提了几个箱子飘洋过海。刚来时住人家的地下室，下雨天一墙的乌霉。舍不得买床，拿几块砖垫底，上面罩个从回收站捡来的旧床垫。后来条件改善，终于从地下升到地上，重见天日那天，前老婆激动地把几扇窗户都打开，迎接阳光。
　　斗转星移，当年景象却仍历历在目。绕了一圈又回到终点，自己和前老婆，又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因为两条腿都需要修复，前老婆坐上了轮椅。出院那天，娘儿俩一左一右，大轮椅挨着小轮椅，四个轮子咕噜咕噜，相形之下，吴彬倒像是个看热闹的。但一观察就知道他不是。这不，左手推老婆，右手推儿子，忙着呢。
　　这边吴彬张罗着把老婆儿子运上车，在离他一百多公里的机场，春华也在张罗着把自己和小日本送进美帝大门。这趟旅行波澜起伏，但总体还算圆满，在和双方高堂成功斡旋之后，又欣赏了一番祖国河山，顺便带回中日土特产若干。说是若干，基本就等于大小几箱，满箱子去，满箱子来。小日本坚称某些酱料出了岛国就绝种，因此每样一买就是十几份，箱子塞得像跑单帮。受其影响，春华索性扛下整只火腿，要是条件允许，恨不得再扛两只本鸡过太平洋。

　　一坐上飞机春华就后悔了。上机容易下机难，这么多农产品，入关的时候不被查死？我们觉得火腿是人间极品，在美帝的管门大叔眼里，它就是一只沾满细菌的猪腿。想吃猪还不容易？超市猪排几美元管饱。放着这几美元的饕餮不要，千里迢迢扛一腿细菌过来，真是匪夷所思。
　　果然，一到边检两人就被请到里间。火腿自然过不了门，连小日本的那些酱料，包装不合格的也被统统扣下。吭哧几天置下的行李，一经边检轻了一半，春华真是哑巴吃黄连。
　　春华心疼，小日本更心疼。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何况有些用银子也买不到。“从前我带整箱米面入关都没问题，怎么说不合格就不合格。”
　　还从前呢，春华生气地想。从前我一个人往返中美，最多就带几包虾干，往箱底一藏就过了。都怪这次耳根软，跟着你发疯。
　　两人各生闷气，却又不能向对方发作。拎着几个箱子上地铁，越坐越没劲。
　　车近唐人街，春华突然说：“我得去办公室一趟，先下了。”

　　“行，”小日本不留她，言辞却很客气，“今晚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联系。”
　　“好，”春华也很客气，“你也好好休息。”说着拿起自己的箱子，几步就随人流下了车。
　　两个礼拜没见，这个城市好像一下子变陌生了。街道，房屋，像是电影里别人的世界。春华拖着箱子在这个世界里走，轮子和地面摩擦，声音都像是别人的。
　　但是一看到唐人街“天下为公”的招牌，春华就回过神来了。一回过神，脚步便立即加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进楼进电梯。
　　春华休假这几天，诊所一直关门。张老板不是不爱钱，可惜医学院不教打针，这钱还得春华来挣。尘封十几天，开门就是一股腐味。春华也不管数九寒冬，立马开窗通风。
　　开完窗，转身就取过桌上的包裹。标签上吴彬的名字特别显眼。尽管显眼，她还是来回看了几遍，生怕有错。
　　看多了，就发觉寄件人地址填的是单位信箱。看来他不便用自家地址通讯，她想，一边想一边取出纸笔把信箱号码抄在通讯簿里。
　　抄完，这就要拆了。过去那两周，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挂念这件事，琢磨包裹里装着什么。现在纸盒就在手中，答案终于快要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