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03　07:52:26

　　接到春华电话的时候，吴彬正在家给儿子洗澡。一边洗一边和他玩战船，给他讲赤壁和西班牙舰队的故事。儿子平时不爱说话，但玩起水仗却相当投入，非赢不可，一赢就咯咯笑。每次看到小家伙肉嘟嘟的笑脸，吴彬都忍不住伸手去捏。真希望自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看他长大。
　　正想着，前老婆探头进来：“老公，电话！”
　　大周末的会有谁来电话？吴彬立即想到一个人。但此刻再没有什么比给儿子洗澡更重要，于是他头也不抬地说：“现在没空。”
　　给儿子洗完澡，紧接着就得做饭。做完饭吃饭，吃完饭洗碗，洗完碗收拾桌子倒垃圾，等到终于把厨房的事结了，就该陪儿子看动画片，拾掇他上床了。从前下了班就无所事事，现在时间每天都以光速前进，一眨眼一天就没了。再加上家里还有一个脑细胞尚需修复的前老婆，事无巨细皆能添乱，吴彬的业余生活真是要多丰富有多丰富。还有空隙塞进其他节目吗？没有了。

　　于是，给春华的回电就这么搁置下来。搁得越久越难回，因为这下还得解释加赔罪。何况礼物也给了，心意也到了，还能说什么？诉苦？乞怜？各人疾苦各自担当，他要忙着担当去了，而该嫁人的也安心嫁人去吧。
　　两人就这样失去联系。知道彼此在同一块土地上存在着，夜深人静时偶然也会想起，却找不到问候或者关怀的借口。几次开车在同一时间经过同一条街，却总是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巴掌大的一块地，偏偏碰不到。
　　人虽然碰不到，所幸东西还在。吴彬送的镜框，被春华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镜框里不断变幻着的，是她今冬逐渐累积的雪景照。全是风景，没半个人影。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镜框里开始出现新绿。和它同时出现的是浴室里小日本的牙刷和毛巾。他开始频繁在这里过夜，索性留下整套卫浴装备。

　　装备是留下了，婚期却迟迟未定。小日本催了好几次，春华都说工作忙，腾不出时间。
　　再忙，能忙过国家领袖？但人家领袖蹲窑洞抗日的当口都没误了结婚。这托词实在有辱小日本智商，春华自己也知道。
　　知道归知道，却怎么也不愿给句爽快话。某年某月某日之后我就是你老婆，这句承诺到底意味什么，春华越想越不明白。一个人活了四十年，自由惯了，忽然有那么一个人，你得给他做饭，陪他上床，他生气的时候默默忍耐，他高兴的时候赶紧讨彩，这都是图什么？不就是图个称谓，有资格分点财产，顺便借两个精子么。
　　财产春华不稀罕，精子她却要。人活一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总想在世上留点什么。从前嫌孩子烦，眼见同伴拖儿带女一个个未老先衰，就庆幸自己无牵无挂一身轻。十几年过去，自己终于也老了，也衰了，这才发现人家桃李满园，自己却只剩下衰老。
　　可是，精子固然重要，谁的精子也很重要。春华和小日本的问题就出在这个“谁”上。半同丨居丨这些天，此问题随两人地理位置的靠近而日益突出。无论小日本如何试图展示岛国雄风，一看他的细腰窄肩麻秸腿，春华就没了胃口。不是说女人四十如猛虎吗，春华却觉得自己下面整个是一撒哈拉。
　　就在春华和小日本就婚期问题陷入僵局之时，吴彬那边也出了几件事。前老婆肺部受到感染，持续咳嗽，胳膊和腿都生出色斑。为了儿子着想，他给她单独租了个套间，每天给她送饭。所幸前老婆因祸得福，286大脑经过休整，刚够自理却不够忧郁，这省了吴彬不少心事。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吴彬在美国一天，就有前老婆一天饭吃。可他要是不在了呢？前老婆不是公民，政府不管养。

　　想来想去，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家。
日期：2009-11-04　06:57:24

　　回家这两个字，对于二十刚出头时的吴彬和前老婆来说，意味着两件事：饭有人做，衣有人洗。尤其是吴彬，一直作为家里最有出息的男丁被整村人崇拜。偶尔回趟家，往炕上一躺就是大爷，自有人心甘情愿鞍前马后。
　　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回家”这个词的含义却不知何时起了变化。每次回去，父母都比上次更为苍老。饭仍有人做，衣仍有人洗，它们却不再是重点。趁子欲养而亲仍在，赶紧把红包包厚一点，领爹娘去把该看却捱着没看的病给看了，带他们下几次馆子出几次短游，顺便把家里该修的该换的都给整葺一遍。忙碌间，眨眼就又到了离家的时刻。
　　这大概就是三十而立。回一趟家，被宠的是父母。可心里是快活的：拼了小半辈子，总算能做顶梁柱。
　　眼下顶梁柱却成了危木。上次为了儿子的事回家，就没少让前丈母娘操心。尽管是她失职在先，但老人家都半截入土了还得给外孙当妈，这还不是拜女儿女婿所赐？伺候外孙倒也罢了，至少女儿能在美帝飞黄腾达，为娘的也就觉得安慰。现在把这安慰也给击碎，这不是要前丈母娘的命？
　　虽然吴彬对前丈母娘颇有微词，站在为人儿子的立场，也觉得不忍。联想起自己上次回家，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人，老爹老娘站在冷风里目送自己远去的情形，就更不忍了。
　　但再不忍，某些必须要做的事还是得做。此刻残忍，至少能换回前老婆和父母全家团聚，二老能送女儿最后一程。
　　问题是，如果前丈母娘知道了，自己的爹娘会不会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前丈母娘这堵还是大妈牌的。
　　思前想后不能决断。可是，不容吴彬把高堂们的事给琢磨透了，另一个关于回家的问题就摆在眼前：要是自己和前老婆都回国了，儿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