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6-17 20:23:26
　　【六】
　　不满意的就能退货，那有多好。
　　那辆巴士就是在阿慈发出如此感叹的时候，适时出现的。

　　“想退货，那就上车吧。”闭着眼靠在沙发里，迷迷糊糊中耳边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是来自电视。
　　阿慈惊慌地睁开眼，以为有贼闯入了家里，却见到一个白西装、花领带的男子就站在眼前。
　　阿慈“啊”地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起。再定睛一看，更惊愕地发现，在男子背后竟停着一辆透明发光的巴士。
　　怎么回事？巴士车怎么会开到我家的客厅？
　　阿慈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上眼冷静了一下。再次睁开时，却发现那男子和那巴士仍然还在！
　　“这可不是梦。”白西装男子向她友好地挥挥手，“相反，我来终结你的恶梦的。”
　　“我的恶梦？”阿慈朝男子望去，却奇异地发现，那是一张你永远瞧不清、记不住的脸。而他身后的那辆巴士透明虚渺地就像水中倒影一般，透过巴士，还能看到电视机里的画面。
　　日期：2016-06-17 20:23:49
　　电视机里，现在只有雪花。

　　“不满意的，却退不了货。这不就是噩梦吗？”男子答道。他往边上侧了侧身，身后露出巴士的车门来。
　　“上车吧。”用光线勾勒出来的车门缓缓打开。
　　自己家中闯进一个奇怪的男子和一辆奇怪的巴士，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报警才对。然而，阿慈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往车门走去。
　　“怎么会这样！”她的反应和许多乘客如出一辙。
　　面对这样的问题，司机无常通常回答道：“因为客人您，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下一站了。”接着，便优雅地向本躺客人行礼道——

　　欢迎乘坐本巴士，我是司机无常。
　　就这样，阿慈搭乘上了这辆号称能将乘客载往心中所盼之地的巴士。在车里，最后只见那司机响指一扣，眼前一道白光，之后便丧失了意识。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儿子房间的地板上，而时间已是第二天早上。儿子的房间因昨日的清理而变得空空荡荡。要不是手上握着那本厚厚的退单，阿慈又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奇幻之梦。
　　她从地板上站起，发现明朗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内，她往阳光照耀处走进，凝视着手中的退单，心中发出疑问，真的可以什么都退掉吗？
　　日期：2016-06-17 20:24:12
　　试试看吧。将家中不需要的、不满意的杂物都整理出来，看看能不能退吧？看看阳光是不是真的照进我的人生了？
　　想到这，阿慈忽觉精神抖擞了起来。
　　阿慈后来整理出来的那四箱杂物，多数都是生孩子前买的。那时她和丈夫各有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能自由而随性地满足她购物的乐趣。那段时间现在想来，是阿慈婚后过得最为惬意的日子。什么衣服、什么家用，只要自己看上了，就可以随性买下，尽管事后很多时候发现都是浪费钱。
　　阿慈为了照顾儿子辞掉工作后，丈夫的收入成了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除了平常家里开销，儿子的康复医疗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加上平日照理儿子根本无嫌余时间，阿慈已经好久没有尽情地享受购物的乐趣。
　　当她用那神奇的退单将家中陈旧、无用的物品退个干净，而后跑到商场尽情放纵地购物一番后，阿慈内心充满了久违的轻松畅快感。这种美好的感觉，只短暂地维持到，丈夫抱着儿子回来的那一刻。
　　再次看到儿子那张没有任何光亮的脸时，阿慈心头一缩。她知道，自己乘上那辆巴士，并不是为了随意退掉家中的那些杂物。
　　日期：2016-06-17 20:24:32
　　“你精神好点了吗？”丈夫把熟睡的儿子轻轻地放到床上，掩上房门，和阿慈一起坐在客厅里。
　　丈夫发现整间房子被整理得异常整洁干净，同时也注意到儿子的玩具和照片都已不见。“我很担心你。”丈夫说，“所以很快就带儿子回来了。”
　　“我明白。”阿慈低着头，磨搓着自己的手。
　　“你真的不能接受儿子吗？”丈夫问。
　　阿慈停住手，沉默了好一会。“给我点时间，让我整理一下。”她回答道。
　　丈夫点点头：“你有压力，是需要缓和冷静一下。我想好了，这段时间我向公司请假，孩子我带，你好好休息一下。”
　　“你还是去上班吧。你已经请假很多次了，领导会有意见。”阿慈说，“放心，带着孩子，我也能整理好自己。”
　　“你把儿子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丈夫小心地问。他记得阿慈曾大叫道，要这家里整理得，就像从来没有过孩子一样。

　　“儿子的玩具衣服都重新买吧。”阿慈如此解释道，“我已经想好怎么样能既省钱又能买新的东西了。”
　　日期：2016-06-17 22:51:49
　　【七】
　　阿慈所说的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是指要整理清楚两件事。第一件便是，这退单是否真的能让所有东西都可以退？
　　小区有户人家所养的母猫最近产下四只小猫，阿慈向其讨要了一只。该户人家了解阿慈的家中情况，他们对于阿慈的请求感到惊异，因为阿慈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小猫。阿慈谎称小猫是打算送给父亲的，因为他孤单一人。这种理由下，邻居也不好拒绝——她儿子都这样了，向我们要只猫还能不给吗？
　　阿慈把小猫带回家后，就从退单本中撕下一张，贴在其毛茸茸的身上。瞬间，小猫消失了。

　　这是阿慈第一次给生命体贴上退单，她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当小猫消失时，她的情绪是复杂的——不仅仅在于她不知道小猫被退还到哪，更重要的是，她理不清自己这样做和杀死一只猫有什么区别。
　　邻居家的猫在两个月后又重新产下一只小猫。邻居从来没见过这种奇事，明明刚生产没多久，又没有拿去配种，怎么可能又马上怀孕再次生产呢？
　　日期：2016-06-17 22:52:14
　　阿慈非常在乎地来看这只小猫，发现它的花色、体型和之前那只完全不同。阿慈离开时对邻居说，他们之前送的那只小猫，父亲非常喜欢。
　　小猫被退还的结果，和阿慈预料得一样。小猫并没有被她杀死，而是被重新退还到母亲体内再生一次。
　　整理好第一件事，剩下的并是第二件了。阿慈拿着退单，看着儿子，脑子却像浆糊般粘稠浑浊了起来。
　　她犹豫了。
　　这种犹豫感在给小猫贴上退单时，就已经开始了。猫的孕期一般是两个月，阿慈在等着实验结果时，同时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儿子。
　　三年了，这三年里她几乎每日每夜地陪着儿子。虽然儿子智力发育如蜗牛般缓慢，但是他个子在长大，动作在增多，语音在丰富，一点一滴，从无到有。有时候带着儿子去晒太阳，她能隐约看到儿子舒服满足的表情，这表情令阿慈觉得异常美好与温暖。阿慈甚至懊悔起此前强逼儿子发笑的行为，她很担心自己当时发狂的举动会给儿子带来阴影。
　　日期：2016-06-17 22:52:35

　　但是，有没有阴影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儿子即将被退回，就像退回一件次品一样。
　　她的内心一度希望母猫不会再次生下小猫。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把孩子退还肚里再生一遍的荒唐事。
　　但小猫再次被生下了，看上去比之前的那只更有灵气更为健康。阿慈不知所措了。
　　那天晚上，阿慈趁儿子睡着，拉其丈夫坐在身边，故作轻松地问他：“老公，如果现在有一种力量，能把儿子退回我肚子里再生一次，你会赞同吗？”

　　丈夫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阿慈，你怎么还想这种问题？这么多日子了，你始终不能接受我们的儿子，不能够面对现实吗？”
　　阿慈把丈夫拉下坐好。“你不要急，我是很认真地在面对现实呢。我就是不想逃避，想要直视自己、调整自己，所以才问这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在我们家遇到这么多困境的时候，还能够一如既往地坚持？”
　　阿慈的问题让丈夫毫不准备，他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看着妻子的脸，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
　　“因为你。”
　　我从没想过像我这样平凡的男人，可以娶到像你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孩做妻子。在你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就默默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不管遭遇什么艰苦，我都会珍惜生活、感恩命运。
　　日期：2016-06-17 22:53:06
　　丈夫的回答让阿慈始料未及，她心中莫名地一酸。
　　丈夫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很辛苦，其实我也一样。看到其他父母牵着健康正常的孩子走在街上，我很羡慕，非常非常地羡慕。但我坚信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阳阳他已经可以渐渐站起来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站稳，再然后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牵手出游了。
　　我们的儿子的确比较特殊，当时在产房外，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就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准备好了用尽一辈子照顾他、抚育他，让他明白，不管他和其他孩子有多大的不同，但他能获得的尊重与爱并不会比别人少。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丈夫停了一下，指指阿慈，指指儿子道：“你和我的——儿子。”
　　阿慈抹了抹眼角的泪，呼了一口气，躺入丈夫怀中。“有人拿千万现金给我，我都不舍得把你这样的老公退掉。”
　　“你可以先把我退了拿钱，然后我再跑回来跟你一起花嘛。”丈夫笑道。
　　看着丈夫在困境中也能说出玩笑话，阿慈内心一阵愧疚。
　　谢谢你老公，我差点就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