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一梦——你从来没听到过的印度声音,笔者长期在印度工作纪实连载》
第31节

作者: 小禅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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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6-06-17 13:23:25
  第十五章 最美的二重奏
  (一)
  在教师餐厅中,我有一个例行公事,那就是必须不厌其烦地回答那些天南地北的过客同样的一些问题:你来自哪个国家?中国的哪个城市?你吃得惯这里的食物吗?你有多少汉语学生?他们学汉语学得怎么样?你来多久了?要待多久?你为什么来IITGN?……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愿意谈很多,久而久之,日复一日,面对这些重三遍四的问题,心如绕指柔也成钢铁了。于是,对于一系列的问题,我已经逐渐摸索出了一整套固定的回答模式,精简高效而不失礼节,保证在他们听完以后不会追问。

  我也越来越不喜欢主动问他们一些问题,他们年迈而专精,讲学、做科研需要这样的人,但我不是学理科的料,年龄上有代沟,况且他们也待不了多久。直到有一次,一对夫妻,他们的身份、来这里的目的,以及他们的言行,都成了我记忆中的永恒。
  一个普通的晚餐时间,我来到教师餐厅,今天这里异常热闹,一个男人正在滔滔不绝地向印度人们介绍着一些什么东西。他们面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却仍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讲话的男人,长着东亚人的脸,他旁边坐的女士,是西方人。两人看上去,都已经年过半百。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我默默坐到他的斜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听到他们聊着一些音乐的话题,直到中途出现了一个话题的终止,我才问他:“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您是中国人吗?”
  他听到了这个中文句子,然后惊讶地望着我。他也许也不会想到,会在异国他乡的印度,这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一个八个人的桌子上,碰见他的同胞。
  惊讶过后,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哇哦,哈哈,我是中国人,叫黄顺豪,顺利的顺,豪迈的豪。”然后指着旁边的女士说:“这是我妻子,叫瑞琪儿(Rachel)·黄,她祖籍瑞士,不过我们现在都是美国国籍。您是……”
  瑞琪儿不会说汉语,笑着向我致意后,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和在这里的工作。

  过去的无数次,这里进行的谈话,都被印地语、英语所占据,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汉语成为了交流的主要媒介。劳因为略懂汉语,所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我们,瑞琪儿也不住地对其他人小声解释丈夫的中国血统,对丈夫使用“外语”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黄顺豪先生,1957年生于美国,根据属地原则获得美国国籍。这次来印度,是因为IITGN请他们两口子来办一场名叫“Mei Duo”的音乐会。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去过二十多个国家表演。
  “为什么你们的演唱会叫‘Mei Duo’?Duo是‘二重奏’的意思,Mei呢?”我问。
  “哈哈,美国的美,也是美丽的美,我就是要写成汉语拼音,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语言,代表着我这个演奏者的中国血统。”黄顺豪先生的回答让我肃然起敬。
  我问:“您一出生就是美国国籍,在美国又那么成功,应该说中国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了,怎么考虑的呢?”

  “美国是一个大熔炉,世界各个种族的人都有,可是我明显感到,在美国,白人永远是第一等的,其次是黑人,而我们华人,即使获得了美国国籍,可不管我们如何努力、如何成功,却始终融不进美国主流社会的圈子。他们也许会对我们很尊重,但是在骨子里面没有把我们看成是真正的美国人。所以我虽然人在美国,心却在中国,因为只有在中国,我才可以找到我的根。我常常带着妻子回中国看看,我特别喜欢中国的京剧,我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很深奥,我为我是一个中国人而骄傲。”黄顺豪先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发音虽然标准,却没有太多的抑扬顿挫,他似乎总是在想应该怎么遣词造句,那是我们中国人说英语时的感觉,否则,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一般会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或‘源远流长’。”

  “你的孩子呢?还会说汉语吗?”
  “我已经快六十岁了,我的孩子都长大成家了,他们的样子已经不太像中国人。和我一样,也会说汉语,但很多汉字不会写。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才几岁,身边一些人劝他们说,‘不要让孩子浪费时间学汉语了,没什么用’,但是他们还是希望把汉语传承给孩子。”
  “很多华人都在美国注册了英文名,你有英文名吗?”
  “我不会给自己起英文名字,我觉得那样很没有尊严,所以我一直使用中文名,我就是要让那些白人念‘黄顺豪’三个字!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们没有人能够发出‘顺’这个音,所以我后来就简称‘黄豪’了。你呢?你在印度,用什么名字?”
  “我一直让他们叫我‘郭老师’,可是几乎没有人这么叫我,他们把所有的男老师都叫做‘先生’,习惯了,改不了了。”
  这个时候,饭局也差不多结束了,大家都准备起身离开,瑞琪儿颇有大局观地问他:“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不打算多聊一会儿吗?”
  我理解倒时差的痛苦,何况他们还是从地球的另一边来的,赶紧打住:“没关系,你们还要待几天呢,我们天天会在这儿见面的,你们早点休息。”

  日期:2016-06-17 23:40:17
  (二)
  2015年1月8日,Mei Duo音乐会在IITGN大礼堂成功举办。这一天是周四,本来有个例行的教研会,校方也为这场音乐会特意更改了时间。领导们悉数参加,坐在第一排,整个礼堂两百多个座位座无虚席,迟到的学生甚至只能站在过道和后面的空位——这在我参加的IITGN举办的各种活动中,空前绝后。过去的很多讲座,校方用点心加饮料战术连哄带拽都搞不来这么多人。我在这里也算个“外国专家”,所以校方让我坐在了第二排。演出开始前,黄顺豪先生和瑞琪儿很容易就看到了我,朝我点头致意。

  我无法用专业的文字来描绘高雅音乐,那之后的两个小时,我只是看到,黄顺豪忘我地敲击着钢琴的琴键,瑞琪儿则微闭着眼睛拉着小提琴的琴弦。行云流水般的旋律不断从他们的指尖飞出,那旋律超越了种族和文化,飞回了他们的似水年华,时而冷静,时而高亢,时而甜美,时而忧伤,每一个音符都历经了数十载的春秋和冬夏,早已如同陈酿的老酒,历久弥香。一时间,日月静默、万物空灵,似乎连呼吸都要放轻,以免影响了此刻的完美。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除了少部分没有座位的学生提前离开,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在他们的座位上。
  完成最后一个音符,黄顺豪先生和瑞琪儿相视一笑,站在一起手牵着手,向所有的听众鞠躬致意,在场的听众立刻全员起立,给予了他们长达数十秒钟的热烈掌声。
  主持人也在结束语中激动地说:“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美的二重奏!”
  当晚的教师餐厅,依旧热闹非凡,我们纷纷向夫妻二人表达了赞美和祝福。我很想一直讲汉语,但凡事过犹不及,为了不让瑞琪儿产生疏离感,我用英语问:“你们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一起练习、一起演奏吗?”
  瑞琪儿说:“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都很忙,所以都是各自练各自的。只有当我们要去演出的时候,我们才会一起排练一下。”
  “音乐为你们带来了什么?”
  “理解、宽容。有时候,因为文化背景不同,我们也难免有一些矛盾,但是音乐就是我们共同的灵魂,只要有音乐,我们就会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会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所有的矛盾也都会化解。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最后。”这是黄顺豪先生的回答。

  聊完天,临走时,黄顺豪先生叫住了我:“请等一下,郭先生,我们夫妻二人,想送你一样东西。”
  黄顺豪先生从一个书包里掏出一盒光盘,递到我手上:“明天我们就要回美国了,很高兴在这里认识你,这是我们两人过去的一些音乐合集,希望你喜欢。”
  我接过光盘,封面上的“Mei Duo”两个单词,跃然纸上。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声“谢谢”,我们拥抱之后告别。
  回到家中,我一边用电脑播放光盘,一边在网上搜索他们的资料。遗憾的是,在百度上,我没能找到他们的信息。不过在维基百科中,我找到了“Hao Huang”的词条——如他所说,他只用拼音,并未使用英文名。
  黄顺豪,美国华人钢琴家,母亲原籍香港,父亲原籍北京。父辈移民美国后,1957年,黄顺豪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六岁时随母亲学习钢琴,十岁时前往纽约拜师美国著名钢琴教育家西摩·贝恩斯,十七岁获得伦纳德·伯恩斯坦奖学金,进入哈佛大学深造,在这里遇见了小他一岁的学习小提琴的瑞琪儿,从此携手共渡人生。目前两人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州克莱蒙特市斯克利普斯学院(Scripps College),曾前往中国、瑞士、意大利、澳大利亚、匈牙利等二十多个国家演出Mei Duo,生涯获奖无数。

  这一天,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场最美的二重奏。对于印度人来说,他们只知道,一个叫做Hao Huang和Rachel Huang的夫妻,来给他们演奏了一场无与伦比的音乐会;他们不会知道,在第二排的一个座位上,我的心中一直回荡着黄先生那句肺腑之言“我为我是一个中国人而骄傲”。
  因为这句话,唯有能够发出“顺”这个字音的民族,才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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