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一梦——你从来没听到过的印度声音,笔者长期在印度工作纪实连载》
第43节作者:
小禅GF 尼廷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印度教徒,他对世俗的事情可以随便放鸽子,但是对神绝对不会。每个星期六晚上,他都会去寺庙祭拜,有一次开车带着我和拉谢尔去郊外一个寺庙参观——那里同时也是一个军事要地。士兵拦下了我和拉谢尔,只放他进。尼廷踌躇了许久,最后决定不在那里祭拜,转而带我们到了另外一个寺庙:“祭拜的场所可以换,但绝对不能对神失约。”
至于喝酒,在古吉拉特邦虽然不犯法,却是个道德禁忌,以至于烟酒等物品在这里税收高,售价贵。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要是被家人知道他们聚众喝酒,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们谨小慎微,从店铺出发的时候,要三三两两分开走,分批到达索努的公寓,以免被邻居发现成群结伙上楼。言下之意,这么多人夜里一起出没,那就肯定是要酗酒,意境相当于我们中国人说这帮人肯定是要聚众嗑摇头丸。
讽刺的是,我对喝酒没有兴趣,却在咱们国家的很多场合都绕不开这个东西,这些印度小伙子把喝酒视为享受,却必须为此承受巨大的经济代价和道德压力。
我和尼廷是最后去他公寓的两人,当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稀奇的是,尼廷自己也记不清究竟租的哪一间公寓了。随手一敲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纳闷地问我们:“找谁?”我心想,这么晚了敲错了门,惊扰了别人的美梦,这轻则会砰然关门,重则要挨几句骂了。
谁知尼廷解释敲错了门后,那妇女却没有丝毫的戾气,和颜悦色地说声“没关系”,抿嘴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在自家喝酒受谴责?打扰了别人却收获笑脸?体验这样的文化冲突总免不了又是几番感慨。
第二次敲对了门,我们八人成功会师。这个公寓非常简陋,连一张桌椅、一张床都没有,更别说空调了。众人席地而坐手抓食物的画面倒也不算违和,我问这可怎么睡人,索努很自然地说每天就睡地上。
光是听着就感觉背脊僵了。
起身走向厨房,那灶台上尘土满布,水龙头锈迹斑斑,旁边的半节牙膏和牙刷是这里唯一的生气。我吃力地拧开龙头,那水噗哧哧地喷了出来,慢慢汇成一股,显示出这里不久之前停水了。
而这尚是他作为主管的待遇,尼廷的客服,工资只有索努的一半。
开心和财富无关。索努拿出一瓶洋酒,混合着可乐,同我们分享,那瓶洋酒2600卢比,相当于他四五天的工资。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交谈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尼廷也来了状态,坐不住了,突然叫我跟他到阳台上:“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郭,你约了我三次旅游,孟买果阿一次,乌代布尔一次,第乌一次,我都食言了,我想你一定会对我很不满意。其实我自己也很失望,每次都说我很忙,我都以为你可能会不理我了,没想到你还这么信任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须告诉你真实的原因。”
我早已原谅了他的食言,但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的说法。
“你来我办公室,应该注意到了,墙上挂着一个老人的相片,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只知道,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人。”
“那是我的父亲。我告诉过你,我家乡是斋普尔……我在斋普尔生活了二十年。2005年,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这和你说的原因有什么关系呢?”
尼廷的情绪开始失稳。酒后吐真言,是需要勇气的。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我的女朋友。她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我说,到了七月份,我就完全解脱了,可以和你随便去旅游。”
“你不是结婚了吗?你女朋友是什么人?她要去哪?”我的好奇心顿时调到了极点。
“她叫卡米妮(Kamini),六年前嫁给了一个美国人,现在她已经是美国国籍……她每年都会回来探亲,实际上是为了来看我。有一次我跟你说我把车借给了一个美国人,就是她。”
“你妻子雅西卡知道吗?你员工知道吗?”
“我当然不能让雅西卡知道,但是我员工都知道,他们帮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有时候,雅西卡会来我店铺,有时候,卡米妮会来。为了不让她们碰面,我就让员工时时刻刻都在走廊外面守着。”
我霎时开窍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来找你,总是看见有你的人站在营业厅外面的走廊上。还有你父亲的遗像,一些事情,就串联起来了。”
“我和卡米妮十一岁的时候就在小学里认识……我们一直很喜欢对方,一直以恋人的身份相处。可是,在印度,早恋是个大忌,所有人的婚姻,都要父亲作主。我十八岁那年,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父亲,他了解了卡米妮的信息后,非常生气,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们属于不同的种姓(Caste)。印度人从一生下来,我们的姓就决定了我们的阶层,不同种姓的人不能通婚。”
原来如此。臭名昭著的种姓制度,我一直听说,却从未听到有印度人详谈它,也从没看到过它在生活中起过实际作用。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它会来。
尼廷接着说:“父亲根据我们的姓,去物色对象,最后选择了雅西卡。我当时年轻气盛,不服从父亲的安排,坚决要和卡米妮在一起。父亲很愤怒,他平时很爱抽烟,有肺病,被我一气,一病不起,没想到当年就……我永远忘不了他最后跟我说的话——如果我不娶雅西卡,他会永远恨我……那一夜,我突然长大了,我觉得非常愧对我的父亲……所以,虽然我不爱雅西卡,但我还是顺从了父亲的遗愿,和她结了婚。”
“卡米妮怎么说呢?”
“卡米妮非常理解我,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她不怪我,只是远走高飞,嫁给了美国人,但她说无时无刻不想念我,正如我无时不刻不想念她……
我的家庭,在父亲去世之前,是个绝对的中产阶级,日子过得很舒服。父亲走后,整个家庭一落千丈。那两年,我们整个家庭月收入只有一万卢比。为了生存,我2007年离开了斋普尔,来到了发达的古吉拉特邦。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推销软件,那时候,我的底薪只有三千卢比,为了挣钱,我没日没夜地上门推销,连自尊都不要了,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后来,业绩好了,月收入可以达到一万卢比,我自己过倒是没问题了,可是,我还有两个弟弟——就是那里喝酒的两个,他们并不聪明,有一个还特害羞,他们找不到工作。
父亲走后,我这个老大就必须撑起整个家庭,为了管两个弟弟吃穿,我必须自己做生意,所以开了Reliance和MTS两家店铺,把两个弟弟招聘进来。我没有钱,就办了几十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至今我还欠着银行一百万卢比。可是我一直很努力……我想买一幢别墅,哪怕不那么大,但至少可以让我母亲和我们三兄弟一起住,以告慰父亲。”
一滴眼泪从尼廷的脸上滴落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这个我平时喊的老板,仅仅只有28岁。母亲、女人、弟弟、孩子,还有那阴阳相隔的父亲,他们包围着你、期盼着你、压抑着你、摧毁着你、塑造着你。你努力地迈向前方荒芜的路,只为在责任和爱情之间找寻一个双向平衡,却依旧茫茫而觖望。
你也曾无数次地向众神祈祷,祈祷他们为你指明方向,可是我却无法告诉你,正是你那无比信仰的“神”,让这样的悲剧降临于你和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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