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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语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搬掉“士族门阀”这座大山，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唐兴之际，李渊、李世民为巩固执政基础，重新划定了贵族阶层的范围和等级。其中，“五姓七家”

　　代表的“陇右贵族”占有绝对统治地位。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出身“陇右”之外的庶族都不怎么受待见，更别说是异族之后了。因此，狄孝绪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如果不是时代久远，加上后来战火纷乱，狄家的老人又守口如瓶，狄孝绪是否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确实很难说。
　　狄知逊担心，父亲退休之后，一些针对狄家的“风言风语”会流传开来。到那个时候，自己被打上“胡人后裔”的标签，政治前途就比较堪忧了。
　　“老爷，老爷……”
　　狄知逊正坐在院中冥思，柱儿匆匆闯进门来，未及说出下文，便一个趔趄摔了一跤，满面尘土，苦不堪言。
　　“你这个冒失鬼，又怎……”狄知逊话未说完，只见柱儿后面跟着一个人，身着素服，风尘仆仆地跑入院中，跪倒在狄知逊的跟前。
　　“老爷，太爷他……”刚说了两句，来人已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该死的奴才，哭个什么劲，还不快说，太爷到底怎么了？”狄知逊认出来人是父亲狄孝绪身边的仆役永春，赶紧追问道。

　　“老爷，”见永春哭得说不出话，柱儿爬将起来替他答道：“小的刚到街上东市采买，恰好碰到永春从春明门入得城门。”
　　“该死！”狄知逊打断了柱儿的话，“谁问你来着？”
　　“老爷，”永春总算缓过劲来，依然带着哭腔喊道：“太爷……太爷……没气儿了。”
　　永春不想说出一个“死”字，怎奈书读得少，不知如何婉转，索性冒了一句大白话。
　　“啊？！”尽管从永春的衣着和申请，狄知逊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亲耳听到这一噩耗，狄知逊还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只觉一阵眩晕，跌坐在院中。
　　次日晌午，吏部考功司的掌固徐昊便赶来探望。

　　徐昊与狄知逊是并州老乡，素来交好，两家相距不远，不时有一些走动。见狄知逊茶饭不思，面色混沌，徐昊欲言又止，不断安慰狄知逊节哀。
　　狄知逊彻夜未眠，依然沉浸在哀痛之中，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徐昊大晌午地跑来，多半是有事相告，只是见自己神情暗淡，颇显犹豫而已。
　　“徐兄与卑职乃积年的至交，有话不妨直言。”狄知逊声调低沉，言语间不时哽咽。
　　“狄兄莫怪，卑职确有一事，只是于心不忍……”徐昊也不由得悲伤起来。
　　“狄某虽平庸无能，也非懦弱之辈，经得起。”狄知逊强撑着站了起来。
　　“狄兄言重了，徐某岂有不告之理。得知令尊辞世，徐某亦悲伤不已，令尊为官一世，兢兢业业，如今致仕还乡，还没享几天清福，却……”

　　“人世无常，生死难料，这也是无奈之事。”狄知逊的心绪略微平静，缓缓坐了下来。
　　“狄兄有所不知，吏部今儿个草拟了一份给令尊的追封，被圣上驳了回来。”徐昊低声道。
　　“噢？”狄知逊十分吃惊，“圣上是何意？”
　　“徐某官卑职小，也是听部里同僚闲聊提起。令尊虽在汴州刺史任上致仕，却做过尚书左丞，又获封‘金紫光禄大夫’，堂堂正三品哪！”徐昊伸出三个指头，不禁叹了起来。
　　“那是虚衔，算不得数。”狄知逊摆手道。

　　“话虽如此，但死者为大，追封自然是要算虚衔的。按本朝定制，追封向来高过生前品级，吏部定的是正二品，并无破例之说。”
　　“家父区区刺史，受不得如此重誉。”狄知逊似乎放宽心了一些。
　　“不出一个时辰，圣上就驳回了，令吏部重拟。听同僚们说，传口谕的公公带出了圣上的一句话。”
　　“圣上怎么说？”狄知逊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圣上说令尊大人虽身居高位，然几无建树，追封不宜过高，免得坏了规矩。同僚纷纷揣测，圣上这是想降级追封啊！”
　　“这……”狄知逊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圣意难违，狄兄还是节哀顺变吧。吏部正在重拟，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便会有个结果。”

　　徐昊虽是道听途说，却所言不差。次日，宫中传出旨意，追封狄孝绪为“临颍男”。按照公、侯、伯、子、男的次序，属于最低的一等，品级不过区区从五品上。
　　从长安赶往并州，狄知逊神情黯然。他明白，父亲被降级追封，并非圣上李世民不近人情。论业绩，父亲素来平庸，的确毫无建树，房玄龄对他并不满意。再者，狄氏乃“庶族”，与出身“五姓七家”的官员不可同日而语。
　　李世民登基伊始，一直致力于平衡“士族”与“庶族”的关系，但正如前面所言，从魏晋、南北朝沿袭下来的“士族门阀”，虽然风光不再，却依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伴随着唐朝的草创，“陇右贵族”成为新宠。贞观十二年，李世民下旨编撰的《氏族志》完成，更是将这种氏族之间的等级制度公开化、合法化。
　　“庶族”当然不乏身居高位者，譬如房玄龄、魏征都是“庶族”出身。然而，从整个官场态势来看，“花瓶”毕竟是少数，“庶族”饱受排挤和打压，才是活生生的现实。
　　日期：2015-10-04 19:23:36
　　狄仁杰跟着父亲前往并州奔丧，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来到所谓的“故里”。记忆中那位慈祥的祖父，如今与自己阴阳两隔，年幼的狄仁杰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

　　在狄孝绪的灵柩前，狄知逊拉着卢氏，还有狄仁杰等几个儿子，双膝跪地，大哭起来。悲伤弥漫了周遭的一切，狄仁杰双眼通红、悲不自胜，哪还有心情欣赏眼前的边塞风景、乡土人情。
　　办完后事，狄知逊回到长安，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即将遭遇一场变故。
　　徐昊得知狄知逊回到京城，再次登门拜访。一阵寒暄与抚慰之后，徐昊试探着问道：“狄兄今后作何打算？”
　　“不瞒徐兄，狄某这个东宫内直郎，怕是做到头了。”狄知逊在挚友的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与担忧。
　　“狄兄何出此言。”徐昊依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见徐昊因狄家的事而无精打采，狄知逊倒有些过意不去，释怀般地笑道：“徐兄不辞辛劳，光临寒舍，狄某便已知晓内中隐情。”
　　“你呀！”狄知逊显得坦然，徐昊也笑了起来，回应道：“吏部前日遴选官员，打算让老兄到外地历练历练。”
　　“历练？呵呵，说得倒挺动听。掐指算来，狄某在东宫供职也快十个年头了，何曾有人道一句‘历练’之语？”
　　“人走茶凉，向来是官场规则，你我浸润多年，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点破。”徐昊安慰道，“依徐某愚见，京城鱼龙混杂、形势不明，狄兄供职东宫，恐生无妄之灾，倒不如山高皇帝远，乐得清闲。”
　　“说得也是，狄某早就泰然处之了。说说吧，他们打算把我扔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