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地将两只手搁在爷爷的大腿上，托着下巴静静地聆听。狄孝绪诵读得抑扬顿挫，狄仁杰突然抬起头问道：“爷爷，这书讲的是什么？”
　　狄孝绪放下书，摸了摸狄仁杰的头，娓娓道来：“这部书乃儒家‘五经’之一的《尚书》。”
　　“我知道，‘五经’指《诗》、《书》、《礼》、《易》、《春秋》，这《尚书》自然就是‘书经’了。”狄仁杰抢着说道。

　　“孙儿好记性，说得一点不差。”狄孝绪称赞道。
　　“爷爷刚才诵读的什么‘商郊牧野，乃誓’，是何故事？”狄仁杰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
　　“这一篇叫做《牧誓》，是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的誓师辞。这次誓师之后，武王在牧野大败商朝军队，建立了周朝。”
　　狄仁杰又问道：“爷爷，我记得《论语》里面说，‘臣事君以忠’。可武王身为臣子，却兴兵讨伐纣王，为什么还要歌颂他？”
　　“孙儿说的没错，爷爷考考你，‘臣事君以忠’的上一句是怎么说的？”

　　“这……”，狄仁杰挠了挠头，显得有些难为情，低声答道：“孙儿愚钝，不记得了。”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狄孝绪替他回答，接着说道：“《论语》里还有一句，‘为政以德，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如果为君者不能礼待臣属、施行德政，而是置礼数于不顾，胡作非为、欺虐下民，成为暴君，必然会有一位仁君来取代他。”
　　似懂非懂的狄仁杰继续刨根问底：“爷爷，那商纣王做错了什么，要被武王取代呢？”
　　狄孝绪押了一口茶，捻一捻花白的胡须，缓缓答道：“商纣王这个国君既荒唐、又残暴，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他沉湎于酒色，宠幸一个叫妲己的女子，创炮烙之刑，杀比干、囚箕子，百姓苦不堪言，他最后也失去了民心。”
　　狄仁杰拿过书本，指着一句又问道：“爷爷，这里面说‘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是什么意思？”
　　“这是古人用生活中的常识来形容一些道理。比如说，每天清晨，都是公鸡在打鸣报晓，如果谁家的母鸡打鸣，就说明这家人会面临一场灾难。你看，妲己是一名女子，商纣王却对她言听计从，让妲己高高在上，所以就亡了国。”
　　狄仁杰似乎明白了许多，抢过爷爷的话头问道：“爷爷，我记得阿爹给我讲过，汉朝有一个吕后，独断专权、权倾一时，是不是也可以算成‘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狄孝绪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悟性比你阿爹高，咱们狄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日期：2015-10-03 20:31:45
　　狄仁杰从汴州回到长安后不久，狄孝绪因年老请旨致仕，获得圣上恩准，正准备回并州老家颐养天年。
　　狄知逊得知这一消息，显得忧心忡忡。掐指算来，自己在东宫内直郎的任上已做了七、八年的光景，虽无差错，似乎也看不到一丁点升迁的曙光。

　　父亲外放汴州，已经让狄知逊懊恼了一回，如今老爷子退休，自己的仕途将会怎样的变动，狄知逊不得而知，也更加忧虑。
　　狄知逊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论出身，他是“明经科”及第；论族谱，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先说说“明经科”。
　　科举是从隋朝大业三年开始施行的，到唐朝初期，尚处于完善阶段。当时的科举分为定期举行的“常举”和不定期举行的“制举”。“常举”种类繁多，应考人数最多、官方最为重视的是“进士科”和“明经科”。
　　这两科，区别甚大。“进士科”包括诗赋、政论，考查综合运用能力；“明经科”包括帖文、墨义、时务，考查记忆能力。换句话说，考“明经”只凭记性，考“进士”得看悟性。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叫做“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也就是说，明经科容易，二十来岁考中的如过江之鲫，三十岁才考中，太晚了；考进士艰难，老骥伏枥者大有人在，五十岁就能考中的，堪称“神童”。
　　考试难度差异如此之大，分别从两科及第的考生，待遇上当然就有本质上的区别。

　　“进士科”及第的考生，可以披红挂彩地招摇过市。外出旅行，当地官府有专人陪同，好吃好喝好招待。“明经科”出来的就比较寒碜了，不安排“游街”，报到用的“官帖”还得自取。只要你有闲钱，想旅游也没问题，但一路上没人搭理你。不小心摔到山沟里了？活该！
　　再有，朝廷对“进士科”及第者都有详细的“备案记录”，只要官方史料没有被损毁，想知道某一年谁中了进士，或者某人在哪一年中的进士，都不是难事儿。“明经科”全凭记录官的心情，运气好一点，写个年份、姓名。万一碰到懒的，名字都给省了，记录一个总录取人数拉倒，还不一定准确。
　　更重要的是，官员委任和升迁历来注重及第出身，“明经科”大多被安排到清水衙门充任文书，或是打发到要荒之地干到致仕，难有升迁机会。“进士科”往往在要害部门任职，升迁也相对容易。
　　狄知逊通过“明经科”及第时，狄孝绪暗中疏通了一些关节，方才有了一个破例的职务安排。如今，狄孝绪告别官场，正所谓“人走茶凉”，谁也对这个“明经科”出身的东宫内直郎正眼相待？

　　再说族谱。
　　狄家一直声称，先祖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的狄黑。狄黑有一名裔孙叫狄山，西汉时期担任“博士”，是掌管典籍、史事的官员。狄山因坚持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反对穷兵黩武、舞枪弄棒，遭汉武帝贬谪至边关，上任仅月余便被匈奴军队杀害。
　　狄知逊听父亲狄孝绪说过，狄家便是狄山的后人，过去居住在狄城，后来迁到了并州。
　　不过，从狄孝绪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狄知逊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后来，狄知逊暗中向族人查访，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狄孝绪的父亲，也就是狄知逊的爷爷，名叫狄湛。南北朝时期，狄湛担任过东魏的“平西将军”，墓志上说，他“能辟土以承家，裂山川而建国，贵盛一时，声流千载”，说明此人戎马一生、战功卓著。

　　其实，狄湛身为东魏的将军，却曾经是一名羌族的首领。再往上数三辈，也就是狄湛的曾祖狄伯支，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狄伯支是后秦（“十六国”之一）的开国功臣，后来被蓄意谋反的姚冲暗杀了。
　　唐朝初期，官员的门第之风甚重，这起源于魏晋时期的“士族政治”。曾几何时，那些擅于附庸风雅的贵族形成了一个固有的阶层，他们发生过许多奇闻轶事，后来被南朝的刘义庆博采而编撰为《世说新语》。经历战火纷飞的南北朝，士族门阀尽管发生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沧桑巨变，但其根基尚存。隋朝统一，隋文帝杨坚不愿继续受士族掣肘，遂大兴科举，以此破除士族对官员的“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