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遣“黜陟使”前往各地巡察,奖惩官吏,始于贞观八年。当时,唐太宗李世民委任李靖等十三位大臣为“黜陟大使”,分赴各道巡视,行“黜”(贬斥、废除)、“陟”(晋升)之权。从此以后,由皇帝亲自委任,不定期地派出“黜陟使”,便成为朝廷定规。
此次大规模巡察,担任“河南道黜陟使”的,是时任工部尚书的阎立本。临行前,吏部特意将各道的有关奏报转给了数位黜陟使,这既是给足“黜陟使”的面子,同时也让吏部衙门省了不少事务,可谓一举两得。阎立本接到的诸多奏报中,就包括狄仁杰这桩“贪污案”。
从长安到汴州,阎立本身负圣命,不敢作过多耽搁,一路上也是宵衣旰食,翻看着吏部呈送的有关河南道官员的情况。
看了汴州刺史罗永松关于仓曹判佐贪赃枉法的奏报,阎立本不禁在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他既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一个上任不足一月的新科官员,竟敢如此明目张胆,不由得令人唏嘘与惋惜。
思索之余,阎立本一行已入了汴州境内,汴州刺史罗永松摔刺史府一干官员及属下各县的县令,早已迎候在汴州界碑旁的官道上。
阎立本吩咐落轿,走了出来,与罗永松及诸官员一一见过,随后在罗永松的指引下,前往旁边的驿站稍作休憩。
落座之后,阎立本说了几句客气话:“本使奉旨巡察,行分内之事,有劳诸位奔波迎候,甚是过意不去。”
“本州官民听闻黜陟使到来,莫不欢欣鼓舞,下官只是略尽地主之谊。黜陟使一路颠簸,鞍马劳顿,甚是辛苦,卑职心有不安,特率本州官员到此迎候,侍候黜陟使歇歇脚罢了,岂敢妄称奔波。”罗永松一改往日严酷的面孔,眼角上扬,嘴巴就一直没有合拢过。
“汴州六曹官员可都在这里?”阎立本没有心思跟罗永松耍嘴皮、谈空话,索性直入主题。
罗永松见问,慌忙站起来俯身作揖道:“禀黜陟使,汴州六曹判佐、参军皆在此听候吩咐。”
“是吗?本使点个卯如何?”阎立本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扫视了一番,暗中观察着。
话音未落,只见仓曹参军韩赋上前一步,回道:“禀黜陟使,仓曹判佐狄怀英没有来。”
“是何缘故?”阎立本明知故问。
“这……”韩赋知道,这事儿由自己说出来,不太合适,便用目光向罗永松求援。
“啊!卑职一时糊涂,竟忘了这茬。”罗永松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黜陟使有所不知,仓曹判佐狄怀英贪赃枉法,卑职查实之后,已将他投入大牢,待吏部发文处置。”
“好了!”阎立本举起右手,示意罗永松打住,“本使不瞒诸位,狄怀英的事,吏部已转交本使处置。本使来的路上也细细看过罗刺史的奏报,是非曲直,待本使查访之后,再作区处。”
日期:2015-10-30 19:40:23
在汴州大牢里,阎立本见到了这个锒铛入狱的新科官员。在此之前,阎立本通过明察暗访,已大致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公道自在人心,参军、胥吏虽是卑鄙无耻之徒,但仓曹之中也不乏忠肝义胆之士,甚至还有一些公人,不待有人来询问,便主动要求拜见黜陟使,为狄仁杰伸冤。
如今的狄仁杰,身陷这囹圄之中,官服上的污渍,已经遮盖了本来的颜色。不过,狄仁杰依然不卑不亢,端坐在一堆枯草之中,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一身大义凛然。
“狄怀英,汴州刺史判你贪赃枉法,你可知罪?”阎立本故意问道。
“哼!”狄仁杰不认识阎立本,误以为是吏部派来的核查官员,想必跟罗永松、韩赋等人也是一丘之貉,于是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硬生生地回道:“清平之世,怎奈魑魅当道,狄某陷于污淖,甘愿受诛,无话可说!”
阎立本见狄仁杰不敢初衷,不由得心生爱怜。从这位刚直不阿的年轻人身上,阎立本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话说这个阎立本也是出身宦门,早在唐高祖时期入仕,曾做过太宗朝的吏部主爵郎中,而且绘画技艺了得,深得李世民的赏识。凌烟阁悬挂的二十四功臣画像,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不过,这番技艺并没有给阎立本带来多少愉悦,反而是听宫中内侍一口一个“画师”地传唤着,让阎立本颜面尽失。要知道,在那个严格遵循着“士、农、工、商”等级的时代,“画师”的社会地位与凭手艺谋生的匠人相差无几。
“画师”阎立本自觉愧对列祖列宗,经常语重心长地教导年幼地儿子说:“为父虽不敢妄称学富五车,但一手文章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却以区区的绘画之技闻名于世,被视作奴仆一般呼来唤去,耻莫大焉!吾儿务必引以为戒,不可重蹈覆辙!”
这些年来,阎立本怀着“知耻而后勇”的心态,在官场摸爬滚打,从秦王府的库直做起,历任吏部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少监,在唐高宗初期出任工部尚书。他看惯了官场里的阿谀奉承、趋炎附势,深知正直、刚烈的难能可贵。
可是,那个为了一句“画师”之称而耿耿于怀的阎立本,在历经风霜之后,已坦然了许多。官场里的尔虞我诈,跟内侍不经意的一句“画师”一样,早已被阎立本视若平常。
他彷徨过,这浩瀚的官场,是否真的能泯灭所有的良知?
他失望过,似乎只有曲意逢迎,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
直到见到狄仁杰的这一刻,阎立本灵魂深处那一根脆弱的心弦,终于被拨动起来,奏出一曲行云流水的天籁之音。
“怀英!”阎立本收回思绪,亲切地向狄仁杰召唤一声,“孔子云,‘观过,斯知仁矣’。阁下冰清玉洁、刚正不阿,堪称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也!”
“你是……”狄仁杰听到这副苍老的嗓音里饱含赞誉之辞,不由得转过身来,走到阎立本的面前,却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位老人。
“啊!”阎立本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回忆往昔,竟忘了做一番自我介绍,“阎某在工部任职,奉圣命巡察河南。”
“工部?阎……?”狄仁杰不断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记得的六部官员姓名,登时醒过神来,惊呼道:“莫不是工部的阎尚书?”
“正是老朽!”阎立本点了点头。
“久闻阎尚书大名,卑职……”狄仁杰俯首看了看自己一身邋遢相,一时发了窘。
“狄司仓受苦了,你的冤情,老朽业已查明,皆是那等贪赃枉法之徒颠倒黑白、栽赃陷害之举。”
“卑职谢过恩公!”狄仁杰激动不已,稍整了整邋遢的官服,向阎立本郑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快快请起,”阎立本俯身将狄仁杰扶起,“冤情虽已查明,阎某却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恩公请讲。”狄仁杰敬重阎立本的为人,“自作主张”地改了称谓。
“此番牢狱之灾,虽是小人陷害,不知怀英可曾有过自省?”
“不瞒恩公,狄某在这大牢里苦思数日,悔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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