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关键的“考察”时机,狄仁杰的运粮队伍受阻于河阳,让周兴找到了表现自己的绝好机会。
话说抵达河阳的第二天,狄仁杰一大早便赶到黄河岸边勘察水情。周兴闻讯后也跟了过来,与狄仁杰寒暄一阵之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狄参军供职法曹,倒是个小心翼翼之人呐!”
狄仁杰听出了周兴话语中的辣味,也不甘示弱地回答:“身为法曹官员,自当明察秋毫、谨慎行事,需知案上略添一笔,便可夺匹夫一命!”
“狄参军说得在理,”周兴接过话头,不忘自夸一番,“周某自打履职河阳,六、七年的光景,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丝懈怠,方有此‘静狱’之象。”
狄仁杰看得出来,周兴所言绝非夸大之词。无论是家父的书信,还是自己此番经过亲眼所见,河阳的承平气象,确实有一点“鹤立鸡群”的味道,狄仁杰甚至还打心眼里钦佩这个周兴。不过,狄仁杰此时倒有些迷惑不解,这个周兴放着公事不办,大清早的追到黄河边跟自己扯闲话,到底是意欲何为?
见狄仁杰半晌不言语,周兴又打开话匣子说道:“周某在河阳待了近七年,黄河水情已了如指掌。”
“狄某实在是愚钝得很,”狄仁杰打断周兴的话,拍了拍额头,笑道:“应该早些向周明府 讨教才是。”
“岂敢岂敢,”周兴摆手道,“讨教谈不上,无非是老马识途罢了。”
“不瞒明府,”狄仁杰接着说道,“狄某公务在身,却迟迟难以成行,也是心急火燎。依明府之见,这风浪还得持续多少时日?”
“既是狄参军问起,周某便斗胆说一句,眼前这点风浪,不足为虑。狄参军想什么时候启程,就什么时候启程,无需多虑。”
“这……”狄仁杰扯了扯被大风吹得飘展开来的衣襟,满面狐疑地看着周兴。
“怎么,不信周某之言?”周兴追问道。
“这风,这浪,”狄仁杰往河面上指了一指,“凭这几只舢板,如何扛得住?”
“狄参军,”周兴的脸一下子便阴了下来,“依周某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终难成大事。”
“你……”狄仁杰对周兴的瞬间无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狄参军既是公务在身,自当不计荣辱、不畏艰险,一心报效朝廷,岂可如此优柔寡断?”
“狄某心系粮草安危,岂计个人荣辱!”狄仁杰不客气地反驳道。
“说得好听!”周兴更加来了劲,“狄参军怕是担心自己重蹈刘正则当年翻覆于波涛的覆辙吧?”
“前车之鉴,岂能等闲视之?”狄仁杰也想起了刘仁轨当年为高句丽前线运送粮草,被突如其来的风浪吞没的悲剧。
“哼!”周兴冷笑道,“《山海经》载‘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东海’,何等的气概!狄参军尚未见大海之波涛,倒被这数丈宽的黄河吓得没了主意,如何向朝廷复命?”
“荒谬!”狄仁杰对周兴的无理取闹已很不耐烦,“狄某岂能以粮草之安危,成就所谓的英雄气概?”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狄仁杰一句气话,戳中了周兴的痛处。周兴听闻,不再争辩,转身拂袖而去。
日期:2015-11-09 21:40:14
狄仁杰以为送走了“瘟神”,却不知恼羞成怒的周兴赶往河阳仓,谎称奉州府之命,将并州运来的粮草重新装车,送至码头装船。
为防止走漏消息,周兴还扣留了从并州押运粮草而来的兵士,并故意避开狄仁杰,选择另外一个码头横渡。
狄仁杰被蒙在鼓里,一直在黄河边心神不宁地勘察水情。接近晌午时分,狄仁杰回到河阳仓,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存放并州粮草的仓廪已空空如也,那些负责押运粮草的士兵,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正在狄仁杰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外面匆匆赶来两名兵士,见到狄仁杰,慌忙跪下奏道:“禀狄参军,粮……粮草……出大事儿了!”
“什么?”狄仁杰只觉汗毛倒竖,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周县令强令粮草装……装船渡……渡黄河,正走到河……河中央时,被风……风浪击翻。”
“什么?”狄仁杰差不多要跳将起来,“哪里渡的河?快带我去!”
随即,狄仁杰在兵士的率领下,一路疯跑赶往出事儿的码头。只见此时的周兴已没了上午时分的豪情万丈,痴痴地坐在河岸边,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河发愣。
狄仁杰上前一步,揪起周兴的衣襟,将他扯着站了起来。周兴一双腿就跟抽了筋似的,狄仁杰稍一松劲,他便又瘫软着跌坐下去。
“你……”狄仁杰望着周兴,眼里差不多要喷出火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周兴一时难以筹集更多的渡船,被风浪打翻的只是第一批装上去的粮草,大部分粮草此时还堆积岸边,因而得以保全。
风浪过后,狄仁杰平安渡过黄河,直奔洛阳而去。周兴担心自己受到责罚,也揣测不安地跟着狄仁杰前往洛阳。
狄仁杰交割完粮草,并解释了河阳渡河翻覆的基本情况。不过,看到周兴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狄仁杰倒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希望看到这么一个颇有政声的官员就此落幕。因此,狄仁杰在汇报中并没有提及周兴瞒着自己自作主张的情节,而是写下“河阳县令心急如焚,建议下官即刻渡河,下官失察于水情,致此损失”云云。
狄仁杰自回并州复命,周兴又风尘仆仆地赶往长安听消息。李治接到户部上报的奏疏,不禁联想起当年,刘仁轨被李义府的一通瞎指挥,搞得粮草尽失。
“无能充有能,祸大莫过于此!”李治实在是怒气难消,打算将周兴缉捕治罪。
“圣上息怒,”吏部侍郎魏玄同进谏道,“微臣以为,周兴报效朝廷之忠心可鉴,无非是好心办了坏事。既是事出有因,望圣上宽仁为怀,不可寒了天下臣子之心。”
“魏爱卿话里带刺啊,”李治稍稍平息了一些怒火,又转而挑起了魏玄同的理,“惩治渎职官员,何来寒心一说?”
“微臣不敢!”魏玄同跪拜道,“只是微臣以为,无所事事方能无过可咎,情有可原的过错却加以惩戒,岂不是让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之徒大行其道?”
“哈哈,”李治不禁笑了起来,“魏爱卿所言极是。周兴这档子事,朕就不追究了。不过……”李治话锋一转,“升官也甭想了!朕也不希望让臣子说朕是‘以过为功’的昏君!”
魏玄同回到吏部衙门,只见周兴还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候消息,有些于心不忍,遂向他招呼道:“周县令还是回河阳去吧。”
“魏侍郎这是何意?”周兴希望得到更加确切的消息。
“回去吧,回去吧。”魏玄同不便明说,只是摆了摆手,随即走入衙门中去。
望着缓缓关闭的大门,周兴五味杂陈,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之情,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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