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长有短,”小吏答道,“小的自打八年前到大理寺专管卷宗房,这里便已堆满卷宗。数年来进的多、出的少,这一二年,更是无人问津了。”
“噢。”狄仁杰听得小吏如此说,不禁想起小吏刚才拿钥匙开门时,铜锁锈迹斑斑,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开。
“这些卷宗积尘甚厚,为何无人打理?”狄仁杰又问道。
“能查的都查了,实在查不了的才暂搁此地。”小吏毕竟只负责卷宗房,衙门里的事务并不十分清楚,只能草草作答。
狄仁杰离了此地,又往大理寺辖下的监狱视察。刚走进大门,狄仁杰就被深深地震惊了。只见每一间囚室,皆被满屋子的囚徒塞得水泄不通。看到一名身着六品官服的官员来到跟前,一只只展开着五指的手,穿过牢门缝隙伸出来,上下摆动着,喊冤声此起彼伏,惊恐、无助的眼神,如一道道灼热的光芒,直刺得狄仁杰汗毛竖立、躁动不安。
“为何有这么多人?”从阴森的牢房走出来,狄仁杰忍不住监狱负责的官员。
“下官刚听小的们说,明公是从卷宗房到此?”这官员并没有直接回答狄仁杰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正是。”狄仁杰答道。
“明公恕下官直言,卷宗房不清,此狱恐难静。”提及人满为患,这官员也是满腹牢骚。
“莫非这是囚徒……”狄仁杰感觉到这名官员话外有音,遂追问道。
“大理寺既要审理朝廷各部官员‘徒刑’及以上案件,还要复勘地方呈送的疑难案件,待审的囚徒便羁押于此。下官主狱三年有余,就没遇到过人少的时候。”
“呵,”狄仁杰冷笑了一声,“这也难怪,狄某听说,卷宗房这些年进的多、出的少,倒是与牢房的境况相符。”
初步了解情况之后,狄仁杰将所属几名官员召集在一起,详细询问这些积案的情况。
“狄公有所不知,这些陈年堆积于此,多年无人问津,倒不是大理寺官员倦怠,而是这些积案搁置日久,卷宗纰漏百出,口供、物证也是残缺不全,甚至相互抵牾,令人莫衷于是。”其中一位官员诉苦道。
“没错,一桩积案往往经多人之手,不少人或调离或致仕,甚至有些已不在人世,很多案子陷入查无可查的境地。”另一位官员紧接着附和道。
“狄某上任之际,大理寺卿特意嘱咐狄某,多多留意积案,争取早日厘清。看到这副状况,狄某深感震惊,也想早日着手清查。”
“狄公且慢,”刚才说话的官员听狄仁杰所言,当即阻止道,“每有大理寺丞履新,张正卿总会如此嘱咐一番,心愿自然是好的,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场面上的话,说说罢了,狄公何必自讨苦吃?”
“不瞒诸位,”狄仁杰闻言正色道,“狄某深受皇恩,在并州法曹任职十八载春秋,办案无数,自认未办过一桩亏心之案,亦无悬而未决之理。如今履新大理寺,自当竭尽全力,报效朝廷于万一。”
“狄公之贤,尔等皆有耳闻,久仰之至。只是俗话说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狄某自知此理,可吾等若是畏而远之、任其搁置,则冰冻日甚,终致百姓受祸!”狄仁杰踌躇满志。
见众人不说话,狄仁杰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诸位可听说过《褚氏遗书》?”
“下官孤陋寡闻,不曾听说。”众人答道。
“不怪不怪,此乃闲杂之书,岂能入得大流。”狄仁杰摆手笑道,“此书乃南齐时期褚澄所著,此人行医一世,颇有心得,遂撰此书以遗后世。狄某自幼喜好医术,曾从一位郎中手中偶得此书,略翻过几篇,其中两句话,令狄某记忆犹新。”
“下官愿闻其详。”
“褚澄有言,‘世无难治之疾,又不善治疗之医;药无难代之品,有不善代之人’。狄某以为,办案亦是如此,岂有难破之案?不过靠的天时、地利与人和而已。”
见狄仁杰成竹在胸,众人也不便阻拦,遂起身作揖道:“狄公有如此担当,尔等定当效犬马之劳!”
次日,狄仁杰便从家中搬来铺盖,在衙门里安顿下来,率领属下官吏,夜以继日地查阅卷宗、提审囚犯。
几个月的宵衣旰食,狄仁杰凭借在并州积累了十多年的办案经验,从浩瀚的卷宗当中寻找蛛丝马迹,对诸多口供、物证辨明真伪,积压了数年的陈案纷纷得以重见天日。伴随着狄仁杰等人废寝忘食的不懈努力,卷宗房里的卷宗日渐减少,大理寺监狱人满为患的状况也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其实,张文瓘在狄仁杰履新之时,嘱咐他早日厘清积案,绝不是像下属官员所言,走走过场而已。翻过狄仁杰的履历,张文瓘便对这位在并州法曹供职十数年的官员寄予了厚望。不过,当狄仁杰将这一年来清查“积案”的情况呈送上来时,张文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积案都是你办的?”张文瓘问道。
“下官不敢贪功,”狄仁杰毕恭毕敬地回答,“皆是部属同僚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而成。为慎重起见,狄某皆加以复核。”
“查了多少时日?”张文瓘又问道。
“禀正卿,自狄某赴任大理寺丞始,至今一年零一个月又三日。”狄仁杰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四百天吧,”张文瓘略微算了算,“平均下来,一日结了四十余件,老夫可曾算错?”
“的确是四十余件。”
“可有冤诉?”张文瓘显然更关心结案的质量。
“没有。”狄仁杰如实奏报。
“真没有?”张文瓘不知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狄仁杰的回答。
“下官供职法曹多年,深知‘案上墨,民夫血’之理,若有一丝疑虑,断不敢草结。这一年所办积案,无一冤诉,请正卿明察。如有谬误,狄某愿担失职枉法之罪!”
见狄仁杰言之凿凿,加之各部并无冤情上报,张文瓘才算是信了此言。沉思片刻,张文瓘感叹道:“太宗皇帝有云,‘古称至公者,盖谓平恕无私。’狄公此功,堪称‘平恕’之誉!”
“承蒙正卿过誉,下官不甚惶恐。”狄仁杰俯身作揖道。
日期:2015-11-20 22:11:31
就在狄仁杰向张文瓘交出一份惊人的答卷之后,大理寺便迎来了一场官员的例行考核。
按唐朝官制,朝廷各部官员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每到这个时候,各处衙门表面上平静如水,暗地里却躁动不安。那些业绩平平、自忖无以为“绩”的官员,便开始使尽浑身解数,通关系、走后门,只求考核的结果好看一些。“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官员们当然也不可能闲着,谁都盼望着将考核变成升官发财的狂欢。
不过,今年的大理寺不同往年。大理寺卿张文瓘为人刚直,最是见不得那等蝇营狗苟、营私舞弊之徒。所有大理寺官员,不论出身、资历、品级,皆按业绩排序。当然,张文瓘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大理寺内部的评定结果,还得由朝廷指派一名官员负责“指导”,并复核裁定。
正是因为这个程序,让张文瓘颇感棘手。论业绩,大理寺丞狄仁杰当仁不让,连他这个大理寺卿都自愧不如。可论以往惯例,地方官员入京履新,首次考核断无“头筹”一说。自打大唐开国以来,就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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