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仆射特意交待的。”崔知悌并未直道来意,而是说得模棱两可。
狄仁杰正想追问,不想崔知悌站起身来,走入院中,指着挂满残雪的一根枯枝,回头笑问道:“怀英,你看着枯枝上的残雪,为何不曾消融?”
狄仁杰不解其意,只得随声应道:“晴空万里,霞光万丈,残雪自然不扫而融。”
“说得好!”崔知悌拍手道,“仆射知你乃社稷栋梁之才,将来树名立威,不在话下!”
“下官听得糊涂,还望左丞明示。”
“哈哈!”崔知悌突然仰首笑了起来,“都说你狄怀英机敏,如今怎么倒愚钝起来?”
“下官不敢逞能妄测。”狄仁杰倒是说了句实话。
“好了,老夫不跟你打哑谜了。”崔知悌正色道,“王本立恃宠弄权,怀英刚直不阿,犯言直谏,如扫庭院之雪,即时而融,百官称快。可如今,庭院虽净,枯枝上残雪尚存。怀英方才也说了,霞光万丈,则不扫自融,刘仆射等的就是你狄怀英这缕霞光啊!”
狄仁杰这回总算听懂了,严肃地回道:“明公不妨名言,如确有人贪赃枉法、查而有据,仁杰身系弹劾之责,心怀苍生之念,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仆射特意吩咐,要与你当面商量。”崔知悌回道,“怀英,你我平日交情深厚,老夫也不瞒你。此人关系重大,你可要小心行事。”
言毕,崔知悌带着狄仁杰,前往尚书省拜见刘仁轨。
尽管狄仁杰从崔知悌的口中得知,刘仁轨此番召见他,为的是弹劾某位朝廷重臣,但匆促而来,崔知悌又不便预先透露,具体何人何事,狄仁杰毫无任何思想准备。
刘仁轨却是一副举重若轻的神情,先谈东都洛阳的风土人情 ,再扯一扯冬日的寒气逼人。狄仁杰满怀心事地应承着,刘仁轨觉着到了火候,突然话头一转,问道:“怀英虽是明经出身,然饱读诗书,进士及第未必能及也。从古至今,天子之楼台池榭,皆藏于禁宫深处,不为百姓所见,怀英可知是何用意?”
狄仁杰冷不丁被问了一句,依然是稀里糊涂,只得应付着回道:“圣人云,‘惟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下官愚见,既是天子寝宫,亦不可轻示于人也。”
“此解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老夫另有所思。”
“下官愚钝,愿为其详。”
“皇家宫室自然是气派非常,百姓所居,皆茅舍草屋。此天壤之别,若为百姓视之,难免伤心嫉恨,积怨于天子。”
“仆射满腹经纶、高瞻远瞩,非下官之智所能及也。”狄仁杰还是搞不清楚刘仁轨到底想说什么,只得有一句算一句地奉承着。
“怀英,你到洛阳有些时日了。依你之见,洛阳新造宫室,是否妥当?”刘仁轨总算抛出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话题。
“这……”狄仁杰不知如何作答。
“不好说,不代表没话说。”刘仁轨见他为难,遂直言道,“依老夫之见,洛阳宫室赫然列于洛水之滨,张扬不知所避,岂是爱君之举?”
此言一出,狄仁杰霎时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刘仁轨此番召见的真实用意。既然是让狄仁杰前来商议弹劾重臣,此时又对洛阳新造的宫室颇有微词,所弹劾之人自然呼之欲出。
“仆射是想弹劾督造宫室的司农卿韦弘机?”狄仁杰索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怀英果然机敏!”刘仁轨赞道,“你觉得此人该不该劾?”
“此等奸佞,仁杰早有耳闻,只是一时没有拿到真凭实据!若是新造宫室有什么纰漏,下官再次犯颜直谏,也在所不惜!”狄仁杰义正词严地回禀道。
“好!”刘仁轨拍了拍腿,索性站起来,赞道:“怀英心忧社稷,堪称当代释之也!”
狄仁杰知道刘仁轨是借用“权善才”一案,自己进谏时提到的汉臣张释之,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刘仁轨话音一转,“此人不同于王本立,怀英切莫莽撞行事。”
“噢?”狄仁杰表示不解。
“圣上恩宠王本立,这不假,但天后那边,却对此人缺乏兴趣。因此,你当初弹劾王本立,与其说得益于直谏,倒不如说是天后暗中使力。如今想弹劾韦弘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圣上、天后对此人都是恩宠有加的。实不相瞒,老夫本想上奏一本,但毕竟身为宰辅,于理不合,还得借力于御史台,但即便言官劾奏,也未必管用。”
刘仁轨说得恳切,要换作过去,狄仁杰恐怕早就脱口而出一番“文死谏,武死战”的豪言壮语。可如今,官场的历练让狄仁杰沉稳了许多,他心里很清楚,要战胜韦弘机这样的人,需要的是更高的智慧。既然刘仁轨主动召见他,当然会有一番巧妙的安排。
“明公所虑极是。”狄仁杰等着刘仁轨的“锦囊妙计”。
“韦弘机擅修宫室,确有不妥之处,但他为大唐社稷忠心可鉴,颇受两代天子的器重。这洛阳宫室乃奉旨督造,若因此弹劾,不仅徒劳无功,弄不好还会惹火上身。”
“明公打算作何区处?”狄仁杰追问道。
“依老夫之见,你找韦弘机本人谈谈,先探个底,更为妥当。”
日期:2015-11-26 22:05:43
从尚书省出来,狄仁杰一路上陷入了沉思。他明白,刘仁轨说韦弘机“忠于大唐,颇受两代天子器重”,绝非溢美之词。
早在贞观时期,韦弘机曾奉命出使西突厥。当时正值地处的西域石国发生内乱,“亲唐”的王室落败,新的君主公然与唐朝为敌,并切断了“丝绸之路”,致使韦弘机率领的使团无法按期东归。
韦弘机被迫滞留西域,前后长达三年。在这漫长的一千多个日夜,韦弘机并没有灰心丧气。他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西域的广大。韦弘机还将自己的衣衫拆成碎布,在上面详细记录下了各国的地理、物产、风俗等情况,随身藏匿。
后来,西域局势有所缓和,韦弘机得以返回长安。他将衣衫上的记录整理出来,撰成《西征记》一书。当时,唐太宗李世民正谋求扩大唐朝对周边特别是西域的影响力,韦弘机的这本书可谓恰逢其时,其胆识才略得到李世民的褒奖,遂擢升为朝散大夫。
唐高宗继位后,对韦弘机也是恩宠有加。他先是出任檀州刺史一职,直接面对东突厥的军事威胁,封疆一方。在檀州,韦弘机一抓生产,二抓教育,还亲自担任过乡学的教师。
东征高句丽期间,正值滦河发大水,走陆路的军队被洪水拦了下来。由于事发突然,后勤补给一时跟不上,十几万大军很快就面临“断炊”的难题。韦弘机闻讯之后,未及请示朝廷,便自作主张,将檀州囤积的粮草送往军营。李治接到前方的报告,不禁欣喜若狂,屡次赞誉韦弘机心系社稷、忠贞不二。
后来,韦弘机调往东都洛阳,出任司农少卿,主管洛阳附近的“营田”
。当时,有一名宦官在“营田”犯事,韦弘机当机立断,将其羁押并依律处以杖刑。宦官回宫之后,在李治面前流眼抹泪,对韦弘机大施报复。李治了解到真实情况后,反而严加责罚了这名宦官,并当众表态:“韦爱卿今后再遇这等不知廉耻、仗势欺人之徒,就给朕往死里打,不必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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