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7-15 17:15:43
　　他面孔抽搐，惊奇之余，还有一丝恐惧。突然间，所有这些表情又全化作不可遏制的暴怒。他踢掉蒲垫，一只手抓起少年衣领，也用代州话大骂道：“好啊，我是肥没忽，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乞索儿？在我店里吃吃喝喝，不知廉耻，滚回你的破落家去！”
　　少年哪经历过这般场面，喉头被勒得说不出话，刚想求饶。一想，理亏的根本不是自己：“我才不滚呢！你开酒肆，我在这吃饭，自然会给你钱，可有什么不对？”
　　“.......你！”胖汉子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羞恼不已。
　　日期：2016-07-15 17:33:55
　　那个独眼本来一直在旁观察，此时突然上前支开胖汉子的手，扶着少年站稳：“郎君多有得罪，实是今日有事，不愿郎君见累。”
　　胖汉子仍是面色通红：“你与他客气甚么！”

　　“你这又是何必，难不成我们在塞外打死了人，便不用见官么！”
　　少年适才已多半猜到他们在此，是为了等一个名叫射勿盘陀的胡人，而众人却把他当成了射勿盘陀。此时听了独眼这句话，一下又陷在云里雾里：“塞外？我竟出了关么？”
　　这四个人中也只有独眼能说上话，少年便问他：“你说......我这是在关外？”
　　一旁的胖汉子举起拳头：“这不关你的事！一个男人，问这问那，比阿婆还不如！再不滚休要怪我把你打死！”
　　少年哪里肯走，别过头不理睬他，手指点向那三个人：“你们是怎么到得关外的？可有过所么？”
　　独眼忙把他往店外推去：“郎君快走吧，这些事你不能多问。”
　　日期：2016-07-15 18:09:47
　　少年眸子一转，用手拦开独眼：“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偷跑到这关外来的！依大唐律，私度关塞者，得徒二年！”

　　胖汉子听他说出大唐律，心想这倒也不是一个普通流人，这才细向看他去。原来尘埃之下，那件水渍斑斑的青色袍衫乃是缭绫双面织锦，腰间糊满灰尘的是镶金革带，登一双破烂不堪的吉莫靴。虽是满头土砾，仍不掩他星目朗朗，姿容漫漫，不似普通人家子。
　　胖汉子声音一下小了，再不敢提“打”字，只道：“我们自然是有过所的。”说着，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大纸卷，上面依稀有文字和印记，倒很像那么回事。
　　别说是过所，就连申请过所的文书案卷，这少年也是看过的，是真是假，一眼便知。他一伸手：“拿过来，给我验看验看。”
　　日期：2016-07-15 18:38:44
　　胖汉子把纸卷放到背后，反问少年：“我这过所等等再看不迟，倒是你……那请问郎君的过所现在何处？”
　　少年一摸自己身上，突然领悟，定是那地下暗道带着自己过了关塞，身上又何来的过所？
　　胖汉子见他神色惊慌，上上下下摸了个空，喝道：“哼，原来是个镀铜金佛，还不快走！想要我们报官吗？”
　　少年好笑：这群人一看就是私自越度，还在这装，定是要与那射勿盘陀接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又怎能就这样走了？于是便倚在食案旁，低头抚着领口的褶皱：“你看看，你把我衣服扯成这个样子，这衫子可贵啦，你得赔钱！”

　　“痴汉子，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少年正想答话，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如雷的马蹄声。
　　1. 饣追子是唐代一种油炸的圆形面食，据说是现在元宵的起源。
　　2. “肥没忽”为唐代口语，指肥胖而行动不便的人。不光肥，还不利索，不灵动。常有贬义。见王梵志：“到大肥没忽，直似饱糠牲。”挺侮辱人的。
　　日期：2016-07-16 10:43:32
　　第八章 ：生疑
　　蹄声渐近，鸾铃环辔交鸣，铁鞍银镫铮铮，从山脉远处悠悠飘来，刺入双耳。
　　四人一听到这声响，霎时脸色大变。胖汉子一把将少年扯过来，另三个人合力把一块破布塞进他嘴里。少年拼命挣脱叫喊，怎奈他拳打脚踢毫无章法，两手一下被反剪了，拖到酒垆后面。​
　　“作甚么！怎没直接动手了？”他嘴被塞得严严实实，没人听得懂他在吵什么。
　　日期：2016-07-16 13:20:18
　　三人把他扔在酒垆后面就走了，他双手动弹不得，却还能缓缓爬动，以石块作掩护可以从店后面挪出去。
　　刚悄悄移开一只脚，就听得店外的白头高声嘶鸣起来。他忙退了回去，倚在石块上伸直脖子，见一只毛色枯黄的大鸟正扑棱棱绕着白头乱飞。其体量与马头差不多大，一会向下俯冲，一会在它头上跳跃，尖利的喙几次差点戳中白头的眼睛。
　　“不好，它要啄烂白头的脑袋！”

　　白头左右躲避不得，吓得索性紧紧闭眼，不敢动弹，空长了个长大身躯竟一点用也没有。少年心里骂了几句，却见那大鸟似乎意在与白头嬉闹，不一会朝天空飞去，不见了踪影。
　　日期：2016-07-16 14:02:44
　　“大鸟......毛色枯黄。”
　　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只感觉到自己的心撞跳不已，即刻就要掉出胸腔之外。
　　伴着清脆繁杂的音声，山路拐弯之处渐渐出现了一队人马，如裹卷着黑沙的风暴逼近这个破落的塞外酒肆。
　　来人身量极高，所乘坐骑都是清一色的健壮矮马，身材精悍，却比大宛马还要筋骨合度，气宇不凡。
　　为首两人，一个面庞瘦削，颧骨高耸，一张脸被风刮得通红；另一个则生得脸圆如月，肚大如鼓，马匹跑动之时浑身的肉都在抖动，年纪倒较先前一人要小得多。

　　他们身穿紧腰过膝翻领皮袍，束缎银腰带，黑色羊皮靴子虚踩在精铁马镫上；长发披散，两三股编成细辫，梳为一束拢到脑后；额头上绑一丈素色绸布，绕脑袋打了个结，垂于发尾。两人两颊都布满了刀疤，有的还未愈合，血肉模糊。
　　日期：2016-07-16 15:40:00
　　后面有一人也做了同样打扮，只是面貌看不大清。方才那只大鸟在空中绕了一个圈，收折了翅膀，稳稳停在他的左肩上。这群人身后还有三四个身披黑铁甲胄的武士。
　　为首那两人所骑的矮马踏着整齐的步伐在酒肆外停下，胖汉子确认了一下少年在酒垆后没露头脚，遂走上前对那面孔瘦削的人略一行礼：“波延朋友，不是说好今日射勿盘陀会先行来验货，怎没却又食言！”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得一声，波延突然举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朝胖汉子的头打去。这一鞭来得极为迅速，不及众人反应，举鞭削下，一气呵成。
　　胖汉子急忙躲闪，他反应还算快，却也让那皮鞭子结结实实打在了左肩上，痛得他龇牙咧嘴，手指捂住之处，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少年缩在石垆后面听得这个动静，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双手紧紧捏着身边的碎石块，不知不觉，一堆碎石块已尽数成了黄土。他平时上房揭瓦，下河杀鱼，自以为这样就已经算胆大到天上去了，却从未想过会进入今天这般险境。
　　日期：2016-07-16 16:4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