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你读书万卷,且到此处来,听野老谝闲 (乡村奇人奇事的真实记录》
第14节

作者: 竹素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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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三:有一家,三口人,父母与小儿。这天搞来一个馍,夫妻二人都争着要吃,孩子夹在中间,也哭着要吃。父亲刚咬一口,母亲忙夺过去。父亲又夺过来咬一口,母亲又夺过去咬一口。孩子在中间来回跑,伸手乞索。两个大人你一口我一口,直到把一个馍吃完,没让孩子吃上一口。
  镜头四:我们村有一家,余粮多,而且一粒没卖,至此仍每日炊烟袅袅。村民饥饿难耐时,就聚集在他家门口,不住敲门喊叫,索食。大门紧闭,从不打开,敲门喊叫久了,院子里就有人把刚出锅的谷面窝头隔墙扔出来。每日一锅,扔完为止。大家争抢完毕,便各自散去,不再纠缠。日久天长,大门被敲出巴掌大两个深坑。那大门前几年还存在,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常被人说到。然而村民们只是敲门叫唤,从未暴力砸门,更未翻墙去抢。

  日期:2016-03-24 10:37:00
  野老谝闲之第九篇
  屁王

  奇闻异事,人皆爱听,但一般人只是随意听听。却有个野老,一生别无所好,专喜搜奇猎异,仿佛挖掘什么宝藏一般,乐此不疲。日久天长,大家都知道了此人有此癖好,有什么奇闻,就主动相告。野老如获至宝,忙去采访,定要亲眼观见,才算完事。
  话说有一天,有人报告,某村有一屁王,不但屁多,早晚不休,而且会以屁唱歌,但不叫唱歌,叫“放歌”。野老闻之大喜,急忙提了点心去拜访。屁王见有人如此敬奉他,受宠若惊,殷勤接待。交谈数语,野老便要屁王表演。屁王慨然应允。野老肃然而坐,侧耳静听。屁王略一收腹,沉静一刹,略作思索状,开始放歌。先是轰隆一声,如大炮轰鸣;忽然静默,休止两个节拍,又由弱到强,放出怪异之声。其声难以形容,要之,如冬日强风下窗户纸细缝处的声响,或如皮球受强力挤压,从针尖大的缝隙中挤出的声音,尖细而响亮,但盘旋缭绕,一圈圈直上屋梁,大有三日不绝之状。

  野老拍手,大加赞扬,随即道:刚才是一曲随想曲,放得好!在下老远赶来,还不尽兴,老哥再放一曲常听的歌儿,如何?
  屁王问:什么歌?
  野老道:随意,比如大家最常唱的东方红,就行!
  屁王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前些时在地里放过一回,东方红,人家说是污蔑伟大领袖,要不是老哥根正苗红,早进去了!
  野老道:那就唱反动歌曲,如何?
  屁王问:歌曲都是革命的,哪有反动的?
  野老道:我会唱几首阎锡山的歌,骂***的,比如:***杀人如割草,无论穷富都糟糕……

  屁王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不行,放屁也不能骂党。
  野老想想也是,不由失望起来。忽然灵光一闪,拍腿道:那就唱流氓歌曲,总可以吧?
  屁王赞成,只是不能马上表演,因为肚子里存气太少,需要吃一碗黑豆才行。野老急不可待,马上回家,向大队饲养员赵大叔索要黑豆。赵大叔沉下脸说:集体饲料,咋能随便给人?说话间,连连放屁,臭不可闻。
  野老嘿嘿笑道:赵大叔,集体黑豆不能送人,只能你一个人吃?看你一个劲放屁,我都闻见黑豆味了!
  赵大叔理亏,只得从饲料瓮里挖出一碗黑豆,送给野老。野老拿了黑豆,又找屁王。屁王把黑豆捣碎,在锅里一煮,狼吞虎咽吃完,打了两个饱呃,抽了一袋烟,便觉腹中气体渐渐充足起来,问道:你要我放什么流氓歌?你先唱一遍!
  野老就怪腔怪调唱:八月里来八月八,奴夹着包袱回娘家。走过一个黑沟底,遇到一伙当兵的。当兵的不是好东西,把奴家拉到高粱地……
  屁王笑道:这歌放屁唱正好,你得教我两边。

  教了两遍,屁王会唱了,气也攒足了,就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一分钟,收腹,抬起屁股,轰隆一声,声振屋瓦。继而开始放歌,果然抑扬顿挫,合腔合调,如某种吹奏乐器演奏。期间屁股时而抬起,时而放下,时而抬左侧,时而抬右侧,又忽而坐起,忽而卧下,姿势不一,如舞蹈然。不觉一曲放完,野老如梦初醒,并不觉屁臭。自此与屁王成了朋友,时常提了黑豆拜访,不提。
  日期:2016-03-24 20:28:00
  野老谝闲之第十篇
  二 财主
  民国年间我们村有两个财主。一个是李旺财。李旺财做庄稼是全把式,还是个顶呱呱的好木匠。他白天干农活,晚上干木活;木活干到深夜,打个盹,不等天亮就又上地。上集赶会大家都不愿和他相跟,走着走着就站住不动——睡着了。一盒火柴要用一年,还常年吃糠咽菜。他说:吃的再好顶啥用?到肚里还不都成了屎!而且吝啬,左邻右舍二斗麦也不借。拼死拼活,最终置地七十多亩,放过贷,雇过工,正好戴个地主帽子。

  和李旺财隔一条巷子的还有一家财主,大号石丁山,人称二财主。之所以称二财主,是因为他是由大财主派生出来的财主,就好比是一棵大树分出来的枝杈。虽是枝杈,因为那树太大,枝杈也就很可观。二财主石丁山在我们村是首富,出了村也叫得响,但和他的东家昝家比起来就差远了,昝家才是方圆几十里的头号大财主。
  咱就说说昝家吧。昝家家住昝家沟,几辈子都在川西做麝香生意——从藏民那里收购麝香,拿到成都卖掉,再采购回些绸缎布匹茶叶之类在藏区出售,做两头生意。世代于兹,经验老到,麝香一沾手就分优劣,出价也公道,信誉卓著,生意兴隆,分店很多。石丁山是某个分店的掌柜,类似现在的二级经理。昝家的老祖宗是怎样从一个穷山沟一直跑到遥远的川西的,已无从考证。要之,那时的生意人都跑得远,而且似乎跑得越远那生意便越火,发财也越大,有胆量跑到国外的,自会是沈万三式的国际大财主。至今人们说到昝家,还会提到昝家老爷子做寿那回。那还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赶去看热闹,我爷爷我奶奶也去了。场面之大之豪华已无人能说得清了,说得清的只是几个断片。断片一:两根红蜡烛足有一人高,木桶粗,上边还刻着龙啊凤啊之类图案,栩栩如生。烛捻子胳膊粗,烛火一尺高,若在上面搭口锅,顷刻可烧开一锅水。断片二:白银制作的“麻姑献寿”真人大小,放在庙里可以当神敬,但比庙里的神像更像神,据说是四川的一个什么大人物送的贺礼。断片三:唱了三天大戏,请的都是晋南最走红的戏班子,唱的是对台戏,琼才的《挂画》就是那回出名的。断片四:还请了几班乐人,远近闻名的吹鼓手齐聚一堂,无异冠军大赛,高手们各显神通,竞奇斗艳,有的竟会两个鼻孔吹唢呐。由残片而窥全貌,那时无疑是昝家的鼎盛时期。后来洪杨造反,昝家元气大伤;再后来军阀混战,更是江河日下;待到抗战前期昝家已沦为小本生意人了。建国后还有人在成都见过昝家的大东家,是在街头摆烟摊。到那个地步仍未回乡,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还是已将客乡作故乡了?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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