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你读书万卷,且到此处来,听野老谝闲 (乡村奇人奇事的真实记录》
第18节作者:
竹素园主人
老七本不想理会,脑子里却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那女子是不是翠叶呢?于是又望过去,看呀看,有点像,而且越看越像。老七于是一个猛子扑向洪流,在惊涛骇浪间沉沉浮浮,浮浮沉沉,随波漂流。也不知漂流了多少里,终于靠近了麦秸积,抬头一看,上面坐着的果真是翠叶!
原来,翠叶在娘家住了一年多,哥嫂越来越嫌弃,成日风言风语,这都罢了;老七把她在黄河边的风流话也抖了出去,这丑事不胫而走,很快就飞到北常庄,更弄得翠叶没法见人了,于是索性跳河自尽。落水后又有点后悔,凑巧一个麦秸积漂过来,便爬了上去。真是天缘凑巧,这一爬竟爬上了老七面前。
当下老七大喜,喊:翠叶,哥救你来了!
翠叶也认出了老七,哭喊:哥,救我啊!
老七推着麦秸积向岸边靠,水太急,麦秸堆体积又大,怎么也推不动。眨眼间麦秸堆也给打散了,老七不敢耽误,奋力一跃,将落水的翠叶夹在腋窝下。翠叶呢,那顾得了许多,就拦腰抱住赤裸裸的老七。俩人也不知被巨浪吞没了多少回,喝了多少次水,做了多少回拼死挣扎,侥天之幸,竟突破千难万险,上了河岸。
日期:2016-03-25 18:51:00
翠叶一身红袄绿裤早被洪流冲刷得一丝不剩,依旧紧紧抱着老七,吓坏了。老七坐在沙滩上喘口气,一双手便迫不及待在翠叶的身上上上下下摩挲起来,然后背着翠叶起身回家。一对裸男裸女,大白天,就那么坦然行走在黄河边,不羞不臊一口气走了五十多里地。好在进村时已经天黑,竟让他们顺顺当当进了门。
老七又一次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中心,连三十多里外的北常庄也传到了。翠叶的爹娘只好上门认亲,承认既成事实,认了女婿。都说老七前世积了什么德,刚刚发了那样的财,又捞到一个那样漂亮的媳妇。一年后儿子出生,五间大瓦屋也盖起来了,还置了几亩地,买了一头牛。我能记事的时候,老七两口子已经过世,只有老七种的葫芦还挂在他家的屋梁上。
我曾怀疑老七捞媳妇的真实性:洪涛里捞人,谈何容易,而且恰恰捞到的是意中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呢?但长辈们说:老七运气好呀,千年一回的事就让他遇上了!如今吴家人丁兴旺,有在村里的,有在城里的,老老少少七八十口,每年清明上坟,站满一埝头。老七已是吴家的五世祖了,那一埝头男女,都是他当年在滚滚洪涛里捞到的。
日期:2016-03-28 20:02:00
@竹素园主人
野老谝闲之第十二篇
大 匠
旧时代是手工时代。各式各样的手工,有的很好学,有的学起来就不容易,不但需要长期艰苦的练习,还需要传授。这后一类手工就被称之为“手艺”。
手艺,就是手工的艺术。明明是技术,如何成了艺术?这就如一座圆锥形的山,技术在这边,艺术在那边,看似不搭界。然而待千辛万苦爬到山顶,却发现原来是一回事啊,于是相视哈哈一笑,相拥为一,不再分开。
大部分手艺人,都有名头,犹如职称。比如木匠、铁匠、瓦匠、毡匠、皮匠、小炉匠,等等。却也有没名头没职称的,比如车把势、摇耧的、绣花的、裁缝、厨子、屠户,等等,但技术含量并不见得低,也都属于手艺无疑。
手艺行的人靠手艺吃饭,都希望自己的技术高人一筹,便形成了竞争。竞争的结果,人才济济,高手辈出;然而不论何时,出类拔萃的总是少数;而能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境界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这极少数大匠,是堪称科学家和艺术家的。然而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他们却不受尊重,不被承认。你翻翻咱中华民族的历史,记载的全是这个官呀,那个官呀,手艺人,算老几?于是,无数大匠的名字也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了。
这令人遗憾,也不公平。
好,咱就打抱不平,说几个堪称艺术家或科学家的手艺人。太久远的,没法记了,只能记近现代的。没有文字记载,全凭口碑流传,或曰民间传说。
日期:2016-03-28 20:02:00
口碑中人物,依年齿排列,要数摇耧大把势李大了。
“李大”姓李,但不名“大”。“大”者,乃清末民初的一种尊称。李大是本县东乡李家庄人,出身贫苦,十二岁便离开父母去停活(扛长工)。开初只算小伙计,熬到十七八岁,有了一把力气,才算个“二班伙计”,就是伙计班子里的壮工。头班伙计见他踏实吃苦,心窍也好,就早早教他技术性农活。李大后来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农活方面的高手。
但最擅长的是摇耧。
谚云:“麦在种,秋在管。”摇耧是诸般技术性农活中难度最大的。每逢遍地耧声的时节,你到地里去看看,摇耧的大抵都是些鬓发斑白的老汉。便是这些老把势,要他们不出纰漏,比如不缺苗断垄,不留疙瘩苗,也是强人所难。李大当然是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但仅此还不算李大。
李大摇耧,说好了一亩地下籽十斤,便不会是九斤九两,也不会是十斤一两,而且始终如一的均匀。尤其是那耧沟的笔直,竟如用尺子画出来一般。待到遍地麦苗出土,有经验的人到地头一看,就知道那块地是李大的作品,那是可以反复欣赏的。
李大摇耧的姿势也与众不同。说起来,这不过是下苦出力,有何姿势可言?但李大就是讲姿势。你看他脖根儿挺直,二目平视,臀部时左时右轻柔摆动,碎步轻移,如行水面;一步一步,点点都与“当哒”的耧声合拍,犹如小旦的台步合着鼓点。那耧,是大麻子张木匠特为他精心打制的,那当哒之声也便歌星般嘹亮而高亢。还有曳耧的小毛驴,也是李大特备的——高骡子大马遮挡视线,他不用。那毛驴跟随李大干活久了,配合默契,昂着头,蹄子踏着耧声的节奏,走过去自然而然一条线。这人,这耧,这驴,真是田园里一道绝妙的风景线。
于是,李大的耧声一响,便如开台锣鼓响起一般,吸引好多人去看。曾有一位秀才看过,赋诗一首道:“横看成图侧成线,左平右直任尔观。官家若如李大耧,何愁怨声满人间。”这诗知道的人已经很少,我是偶然间采集到的。
李大饮誉四方,财主们争相雇请,身价逐年递增,颇有些睥睨四方的气概。这年秋天,李大照例摇耧,晌午歇晌时回去吃饭。正在四野无人时,大路上过来一辆铁轮子马车,莫名其妙拐进地里,打了几个来回,扬长而去。
李大吃罢饭,牵了毛驴扛着耧到了地里,就要插耧,忽觉地里的情况有些异样,好像上午种过的没那么多,宽了一点。可是细看看,一行行耧沟笔直如线,宽窄如一,不是自己干的活儿,能是谁呢?呵呵,敢情有这能耐的把势还没出生呢!于是释然一笑,插下了耧,当哒当哒,照例跳起了他的独步舞。
一周之后,麦苗出土,那块地里竟有一耙宽一溜寸苗未出。主家责备,众人暗笑,李大诧异不已。他到地里,弯下腰挖开土寻找子粒,不由“哎哟”一声,出了一头冷汗。原来,那耧沟竟是马车的辙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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