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里,船上放棺材是跑河的大忌,触龙王爷的霉头,龙王爷在水底,不喜欢头顶上给棺材压着,十有八九会把棺材掀进水里,特别是这种成殓了死人的棺材,那就更要不得了,我们这儿叫它实芯儿棺材,“实芯儿”的东西,放河里就是个“沉”,再加上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夜里在河上跑船也是很凶险的。
我高祖父就寻思着推掉老头儿这趟生意,谁知道还没开口,就给老头儿看出来了,老头儿“噗嗵”一声就给我高祖父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我高祖父。
老头儿说,天气太热,儿子的尸首已经发尸了,要是不紧早送回家埋了,就得烂在路上了。
我高祖父见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一个老头子,给自己下跪苦苦央求,于心不忍,最后一咬牙,对老头说:“中,俺今儿个就搭手儿送你爷俩一回!”
别看我高祖父说的轻松,这可是犯了大忌讳,从古至今黄河里这些事儿,谁也说不清楚,特别是这些仰仗黄河谋生的福公们,每个人都对这条母亲河怀有莫大的敬畏心理,高祖父能这么做,当时肯定做了一番心理斗争。
高祖父先让老头儿他们几个人把棺材抬上了船,不过没着急让老头儿他们上船,自己把船划到了水深的地方,从船舱里拿出三牲贡、焚香、香炉。
三牲贡,也就是祭品,三牲,就是猪牛羊,祭的是猪头、牛头、羊头,当然了,这些福公们不可能这么阔绰,没钱弄硬货祭河,猪牛羊都是用发面馒头代替的,猪头是在馒头上用鸡血画两只猪耳朵和一只猪鼻子,牛头是画两只月牙状的犄角,羊头画的是两只螺旋状的曲角。
三牲贡是过去我们这里船上的必备品,无论大小船只,每条船上都有,有的大商船上甚至载的是活三牲,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要是在河上遇到风浪啥的,三牲贡往河里一扔,船上管事的跪在船头三拜九叩,求龙王爷开恩,具体管不管用,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高祖父把香炉摆上,三牲贡放在船头,焚香点着插进香炉里,恭恭敬敬跪在船头,对着河面磕起了头,一口气儿磕了六个。
为啥要磕六个头呢?我们这里有句谚语叫“神三鬼四龙六头”,也就是说,到庙里上香给神仙磕头要磕三个,到坟地祭祖给鬼磕头要磕四个,在黄河上祭奉龙王老爷,那就得磕六个,这句谚语究竟是怎么来的,我至今都没弄清楚,老人都说这是老祖宗们一辈辈传下来的,这里面肯定有道理,子孙们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了。
高祖父磕完头以后,把三牲贡恭恭敬敬捧在手里,又对着河面字正腔圆唱了一通祭河辞,也叫唱河喏,一般都是这么唱的:“龙王哎,河神哎,水打东西流,船打南北走哎,送来猪牛羊,么风么浪拜龙王,拜河神哎、拜龙王……”
这河喏,我小时候听奶奶唱过几次,具体的喏词都记不住了,奶奶说我高祖父唱河喏唱的可好听了,嗓门儿大,字正腔圆。不过说真的,我听奶奶唱的时候,没觉得“字正腔圆”,就觉得有点阴阳怪气儿,就跟那个什么“磨剪子叻戗菜刀”,就跟这调调儿差不多。
日期:2016-05-21 13:56:25
高祖父唱完河喏,把三牲供扔进了河里,再次恭恭敬敬冲着河面磕了六个头。
蓬船载着实芯儿棺材能不能平安抵达河对岸,那就要看龙王爷今天的心情了。
祭完龙王,高祖父把船重新划回岸边,喊老头儿他们上船,不过就在这时候,那几个抬棺材的人不干了,死活不肯上船。这些人是老头儿在小毛庄花钱找来的“杠子工”。我们这儿管打墓坑的叫“土工”,管抬寿方的叫“杠子工”,寿方也就是棺材,抬杠这个词儿,就出自这些抬寿方的杠子工。
老头儿从小毛庄请来的这几个杠子工,年龄偏大,一看就是老手儿,不过他们也是从小在河边上长大的,黄河里这些道道儿,他们懂的不比我高祖父少,他们也知道河上走棺材犯了龙王爷大忌,他们谁也不愿意为了几吊钱搭上一条性命。
老头儿磨皮嘴皮子好说歹说,几个人就是不上船,有个年纪大点的杠子工临走时还劝我高祖父,年轻人别那样毛乍乍的,触龙王爷霉头的钱那么好拿么,弄不好命都搭给鱼鳖喽。我高祖父憨憨一笑说,么事,俺家和龙王爷是亲戚。
我高祖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底,要不是看老头儿可伶,决计不会冒这个风险。
老头儿上船了以后,抱着棺材一直哭个不停,我高祖父就劝了他几句,这一来二去的,浪费掉不少时间,天色更黑了。
高祖父把船头的灯笼点着,仗着年轻气盛,载着老头儿和一口大棺材,摸黑朝河对岸划了过去。
一个时辰以后,船到了河中央,前后不着岸,就在这时候,怪事儿来了,首先水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就好像河水给煮沸了似的,紧跟着,从船上那口大棺材里传出了声音,刺啦……刺啦……
我高祖父顿时头皮都麻了,这分明是手挠棺材板的声音!
老头儿一直蹲在棺材旁抽噎着,他听到声音顿时一愣,紧跟着脸色大变,也不敢再哭了,踉踉跄跄跑到船尾,缩在了我高祖父的脚边,吓得浑身哆嗦。
我高祖父看老头儿一眼,两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突然大叫起来,“福爷,福爷,船……船漏水咧!”
高祖父一听,低头往船底一瞧,灯笼光照在船底泛出了淡淡的水晕。
我高祖父登即明白了,这不是棺材里的死人诈尸了,这是龙王爷不赏脸呀,想把船沉下去!
他这时候只剩下紧张,不知道害怕了,对老头儿喊道:“大也,舱里有木盆,你拿木盆把水舀河里,等我把船划到岸头,咱就不怕咧。”
我高祖父这话刚一落,棺材里的抓挠声突然急促起来,刺刺啦啦的好像对我高祖父这话很不满意,也就在这时候,河里的河水也跟涨了潮似的,起了波澜,呼啦呼啦,一浪接着一浪,蓬船顿时随着水波一起一伏,随时可能会翻进水里。
日期:2016-05-21 13:57:47
我高祖父这时候在黄河上已经摆渡有五六年了,像今天这种情况,从没遇上过,说我高祖父这时候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不过他这时候有一个念头,只要把船划到岸边就安全了。
惊吓过度就不知道啥是个害怕了,老头儿跟我高祖父为了活命,一个拼命往船外舀水,一个拼命划船。船很快接近了对岸,都能看见河岸上绿豆大小的灯光了。
我高祖父这时候暗松了口气,只要再往前划一段距离,就能躲过这一劫了,不过也就在这时候,老头儿再次喊叫起来,原来船漏水的速度越来越快,老头儿已经舀不过来了。
也就一袋烟的功夫,蓬船被河水彻底给淹没了,我高祖父顿时又急又后悔,早知道不接老头儿这单生意了,不过这时候说啥都晚了,连忙招呼老头儿一声,大也,不行咧,跳水吧。
老头儿这时候都傻眼了,我高祖父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他却没跳,水一会儿就淹到了他腰眼儿的位置,这时候河面上已经看不见船了,只能看见老头儿儿子的棺材顶跟船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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