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你比我更有勇气。”

　　他：“你是指我用电锯分尸、提取人骨的行为？”
　　我：“嗯，如果不是专业法医，没几个人有这种胆量。我想问一下，您是看了《德州电锯杀人狂》《电锯惊魂》受到影响的吗？”
　　他：“你这个人真好笑，难道一个人想做什么都是想模仿别人吗？那样就没意思了。再说，我这个人向来不爱看那些东西。你再这样，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
　　我：“抱歉，我只是推测，无意冒犯了您，请您见谅。”
　　他：“怪不得这些人都是俗人，做的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事情，心里只有模仿，没有一丝创意。”
　　我：“我能问一下您觉得怎样的事情才算是有意思的吗？”
　　他：“很简单，就是做在自己的领域有独到创意的事情，并且不断超越自己。”
　　我：“您所说的‘做在自己的领域有独到创意的事情’指的就是人骨建筑吗？”

　　他：“你说得太肤浅了，人骨建筑只是我想实现的一种状态的具体表现形式而已。”
　　我：“您想实现的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他：“我是一个建筑设计师，这个想必你知道吧，但建筑设计师的最大价值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个建筑设计师最大价值是设计出最好的作品来，就像作家、作曲家一样。”
　　他：“你说得对。但什么是最好？你想过没有？”
　　日期：2016-08-02 02:58:00
　　我：“最好就是……最有创意？”
　　他：“对，你很聪明嘛。但最有创意、最独特面临两个挑战，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觉得我们像是反过来了，不是我在问他，而是他在问我，但他这样肯说，是一件好事，我不能不配合。
　　我：“请问是什么？”

　　他：“我曾帮无数人设计出顶尖的作品，有摩天大楼，有高端别墅，有顶级剧院，有海洋公园，那些作品不仅受到客户的高度认可，也为我在业界赢得了很大的名气，甚至让我在全亚洲都享有盛名，名气有了，金钱也自然而然地来了。那段时期可以说是我职业生涯的巅峰。一开始我在那种状态里很陶醉，毕竟名利兼收的事情谁不喜欢？但几年之后，我发现自己面临两个很严重的问题：一是我一直在重复以前的创意，我的灵感几近枯竭了，再也设计不出超越以前的作品。二是新人辈出，他们的创意层出不穷，佳作不断，他们的作品我看了之后感到战栗，因为他们的创意的独特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让我感到恐惧万分。”

　　我：“我明白了，您所说的困境，其实是当一个人达到巅峰后就会面临的两个竞争：一个是跟自己的竞争，一个是跟外界的竞争。”
　　他：“不，你概括得太简单了。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核心思想，就是不断设计出最独特的创意。这是一个艺术家对自己的最高要求。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创新，艺术就是永恒的自我超越。”
　　我：“所以您就想到了‘人骨建筑’是吗？”
　　他：“你的跳跃太快了，你听我说。在想到这个创意之前，我曾经想了很久，一个是建筑的结构问题，一个是建筑材料的独特性问题，这两个都必须保证跟世界上的现存建筑百分之百不同。在建筑的结构问题上，我想了半年，不知道设计成什么样子好，我用过的结构和别人的结构都不能用了，为了避免跟别人的结构产生雷同，我必须设计出一个最独特的结构。当我有一天苦苦思索时，突然想到，如果设计出一个迷宫结构怎么样？我想，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活在一座迷宫里，很多地方走不进去，也走不出来，有时候山重水复，有时候又柳暗花明，这样就具有哲学的象征意义，很有意思。至于迷宫设计成什么样子，我可以采用一些混合结构，不过这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很复杂。还是说说建筑材料问题吧。一般的钢筋水泥不行，钢化玻璃也太老套，水晶的有人用过，没有什么新意，说实话，建筑材料让我很头疼。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有个人被车撞了，撞得很严重，脚踝骨都出来了，白森森的，当时都吓呆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回家之后，我突然觉得那个骨头很有建筑感，建筑感就是……看上去很坚韧适合做建筑材料那种感觉。于是，我的创意产生了。”

　　我：“就是‘人骨建筑’是吗？可是您为什么不用动物的骨头呢？比如牛啊、羊啊、狗啊什么的骨头，不是很容易获得吗？”
　　他：“容易获得的，别人也能想到，也能获得，那就没多大意思了，也没有什么创意。”
　　我：“您是怎么想到去医院太平间偷盗尸体的呢？您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我是说您不怕死人这一点。”

　　他：“我是无神论者，不怕那些虚的东西，所以就喝了酒，抱着尝试的心态去了。我用的方法和产生的结果你都知道了，所以不用问了吧。那些都是小伎俩，真正难的是拿回去切割尸体、提取骨头。鉴于过程对于你们来说太血腥恐怖，我在这里就不描述了，我只说我挑选骨头的标准。”
　　我：“什么标准？”
　　他：“就是关节不能大，纹理不能粗，比例必须协调，黄金比例。”
　　我：“您是怎么识别的呢？就是在偷尸体之前，怎么知道哪些人的骨头符合您的要求？”

　　他：“先在医院初步筛选一遍啊，只要二十多岁的，他们的骨头还嫩着呢，火化太浪费了，应该应用在艺术创造上，为艺术做出贡献。”
　　我：“您说得好像您是在做好事，成全了他们。”
　　他：“艺术无所谓好事坏事，极致的创意最重要。你见过我建的那座‘人骨建筑’吧？感觉怎么样？”
　　我：“看过照片，说实话，我被震撼到了。”

　　他：“这就对了。我记得当我用最好的那些骨头建完那座建筑之后，一座白色的人骨迷宫矗立在我面前，我被惊呆了。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独特而完美的建筑艺术，当时我眼泪都下来了，我感到自己完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艺术。这种感觉你不懂。可惜被他们毁了，毁了……他们是一群鲁莽的人，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
　　我：“我能体会到您那种‘艺术成就感’。不过我想问您一下，您在那座‘建筑’里睡得着吗？不觉得恐怖吗？”
　　他：“干吗睡不着？恐怖什么？那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啊，可惜被毁掉了。”
　　说完，他开始陷入了沮丧和失落之中，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关于他的“人骨建筑”采访到此结束了，但他的那座白森森的“人骨建筑”依然时刻在我脑海中浮现，还有他睡在那座建筑中的情景，一到晚上灯火亮如白昼，想想都汗毛直立，后背发凉。
　　日期：2016-08-04 00:47:00
　　第三篇　守门人
　　我：“您好。”

　　他：“你来了。”
　　我：“听他们说您能看见‘守门人’，是真的吗？”
　　他：“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干吗？这个我已经说过一千次了，他们都不信，如果你也不信，是为了求证这件事才来这里的，我想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