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9-08 09:12:49
　　【0.044】
　　老郎举了个杯说：
　　“之前咱们馆子出了点事，也是流年不利，大家不要有心里负担。我谢谢哥儿几个这时候不离不弃，咱们一起走一个。”
　　他的话说的体面，我们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问老郎，出了这样的事儿，咱们要赔人家钱吧。赔多少都算我的，从我今后的工资里面预支。
　　老郎摆摆手说，不需要，馆子早就上了保险。
　　那家人是打算起诉我们游泳馆的，但是法院了解情况后建议仲裁。老郎问过律师，这种情况小孩子有监护人在场，游泳馆的责任小得多，换句话说，咱们要是愿意多补偿一些，是说得过去，但老郎要是硬是公事公办不肯给，家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咱们还是多补偿点吧，人家也可怜，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我说。

　　老郎没有反驳我，反而点点头说，他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天他已经私下跟家属沟通过，打算补偿人家三十万，双方接受仲裁，私了这事。
　　虽然一条人命远远不是三十万能买回来的，但是多少是我们的一点歉意，老狼说要是真上法庭，判下来咱们十万都赔不到，我知道老郎能给这么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还想争着分担一部分，老郎却摆摆手道：
　　“你要是真想出点力，以后就跟着我多干几年，多救几个人比什么不强。”
　　我自然是不能推辞，同时偷眼看了看老邱，他的眼神则有点异常。我猜他今天本来是打算要跟郎老板提辞职的事儿，可是这样的场合他也张不开嘴，他又是个憋闷的性子，这会儿估计正自己憋得难受吧。
　　吃到最后，我们几个都喝大了，郎老板醉的有点厉害，车子也开不了，我们四个一起打车去了游泳馆。到了以后，我们三个奔地下室的宿舍，老郎上六层他自己的房子里过夜，临分别的时候老郎说：“星子，杜宾，你们俩明天别干活了，早上跟我出去一趟。”
　　我们知道他说的出去一趟是哪里，该是要去人家家里负荆请罪了。
　　那一夜我有些辗转反侧。说实话，这时候的我也不是一开始一副只求速死的心态，可是另一个难题摆在了面前。明天过去我怎么跟人家开口，又能说些什么呢？他们要是再打我一顿那倒是好了，干净利索。可人家会不会看到我去，连家门也不让进，那我该怎么办，跪在家门口认错吗？

　　一直翻身到半夜，借着酒劲儿上来，我才算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面，我又跪在殡仪馆里小男孩的尸身前面，竟然还梦到那个不男不女的殡仪馆老板，叫什么孙宁的来着，旁边还有小孩的父母亲人，一个个还是恶狠狠的样子，好像要打我。
　　【0.044完，待续】
　　日期：2017-09-08 14:44:47
　　【0.045】
　　这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六点多，天还没有怎么亮，郎老板就下来叫上我跟杜宾出门。
　　在小区外面吃了点东西，小孩父母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另一个小区，正好老郎的雅阁昨晚丢在了夜市，我们就直接走过去。

　　那户人家住在对面小区中间一栋楼的三层，来到门口，我跟杜宾都有些犹犹豫豫的。
　　我问：“待会儿我们见了他们，说什么啊？”
　　老郎回身对我们说：“放心，我前几天来过一趟，也见过一面，家属情绪都稳定下来了，不会像之前那么冲动。钱咱们今天也带来了，你们俩过来就是显示一下诚意，不管怎么说，那娃娃走的可怜，咱们踏踏实实给人家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说完，他摁响了门铃。

　　两声以后，里面有人答应了一下，没多久，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我一眼能认出来那就是孩子的母亲。
　　见到我们三个来了，她有些惊异。老郎之前是来过，她的眼色有意无意扫过我和杜宾一下，随即移走不再看我们。
　　我一直看着她的表情，看到她的眼神扫过来又移开，一时间尴尬极了，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微笑打招呼？肯定不行，人家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可是板着一副脸孔，又没有一点道歉的样子。
　　好在老郎这人脸皮厚，江湖阅历比我们俩小年轻强多了，当下微微低了低头算是半个鞠躬，随即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过来给小思阳上一炷香祭拜一下。另外，上次跟陈先生谈好的赔偿款，我已经带来了，您或者陈先生确认收一下吧，算是我们的一点歉意。”
　　老郎没有笑，但是说话的语气中肯，完全没有了他平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这么一说，孩子的母亲也不好把人挡在门外，随即一侧身给我们让出路进去，又回身去叫他丈夫出来。
　　我看到他们家都穿着拖鞋，但是门口又没有多余的拖鞋，显然是没有料到这时候有客上门。郎老板麻利地脱了皮鞋，直接穿着袜子进了屋，我跟杜宾也有样学样将鞋子脱掉走进去。
　　孩子的母亲进去以后就自己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一会儿孩子的父亲陈先生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随便坐吧，家里有点乱，我也没心情整茶水，你们见谅吧。”孩子的母亲说话一直冷冰冰的，不过这样的态度已经比我预期的好多了，至少没有把我们直接拒之门外，但是这时候人家心里有怨气是肯定的，也能理解。
　　陈先生比他老婆稍微主动一点，走上来跟老邱说了一声“你们来了”。

　　一进屋子我就闻到一股香火的味道，像极了我们老家清明祭祖的时候，点蜡烧香的气味。顺着气味一看，客厅一边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正是那个我没有抢救过来的小男孩。
　　在他的照片前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里面插着烧了半截的香，两边还各有一个烛台。蜡烛烧了一小半，流下来的蜡液在烛身上坠下一根一根的蜡条，仿佛一个哭得泣涕俱下的人的眼睛，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句古诗—“蜡炬成灰泪始干”。那小小的生命，小小的灵魂，尚未看够这个世界就忽然离去，想想也是叫人心酸。
　　杜宾也跟我一样看到了，郎老板这时候已经过去坐了，我俩却都没有去坐，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向那个小茶几前面，从下面夹层里抽出三炷香，在燃烧的蜡烛上点着了，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里。
　　插完香以后，我跟杜宾都是退后一步，朝着小男孩的黑白照深深地三次鞠躬。
　　【0.045完，待续】
　　日期：2017-09-08 15:26:56
　　【内容更正，0.045一集中，有一处说成老邱，应该是郎老板，实在抱歉，最近说老邱说太多，打字的时候脑子短路，一时打错了，感谢@突然到来的爱情@阁下纠错】
　　日期：2017-09-08 22:57:48
　　【0.046】

　　鞠躬的时候，我听到小孩的妈妈在旁边说话：
　　“那个小伙子，上次打了你是我们不该，我们那时候也是在气头上，你多担待吧。”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由得一酸，再看那小男孩的照片，我努力忍住了喉头的酸涩说道：
　　“您千万别这么说，事情是我没做好，没能把您儿子救回来，您打我出出气是应该的，今后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尽管开口，我欠你们家的我一定尽力还。”
　　我本以为孩子的母亲要情绪失控的，没想到夫妻俩这会儿都异常平静，最后还是孩子母亲开口说：“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些天我们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这个当妈的，比你个当救生员的更失职，要怪首先是怪我自己，然后才能怪你，说起来也是我们家思阳就是这个命吧。”
　　孩子的父亲连忙在旁边劝了几句，老郎见我们在这边，也没什么有用的话说，祭拜也祭拜了，再留下来徒增人家父母的悲伤，于是从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站起来双手举到孩子父母面前说道：
　　“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这是之前说好的，我们的一点歉意，虽然不足以弥补万一，但是希望能够帮到你们。”
　　孩子母亲看都没看这边，陈先生看了一眼，说了声“放那儿吧”，老郎也就轻轻将银行卡放到了桌子一角，随后说：“密码是六个六，您有空去查一查，密码得修改一下。”
　　陈先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说：“我知道你们这是给多了，想补偿我们夫妻俩，我们是宁愿不要这几十万，可是没办法，孩子已经没了。之前我们有些过激的行为，给你们造成了不便，多担待吧，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我们几个连声说是，老郎见话题没法再聊下去了，带着我们俩就此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我先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今天这一趟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男孩父母不但没有打我们骂我们，反而给我们道了个歉。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心里闷闷的，感觉憋得难受，又感觉愧对人家，可是我又什么也不能做。
　　那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愧疚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此后经历总总，深有体悟的一件事就是，人情债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往往连还的机会都没有。一笔笔压在心上，不到死不能休。这种感觉这比死了都难受。平时候想不起来，可是一旦闲下来翻起旧事，就像在心里泡开一朵苦涩苦涩的黄连，泡的整个心窝子都是苦的。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当时出来走着路我就在想，老邱这些年有十条命没能救过来，我就算能像老邱那么厉害，以后还得有多少这样的事儿要面对。
　　可是我没法逃避，除非我不做这一行，很矛盾的是，我真的很喜欢那种能救人于水中的感觉，哪怕到现在为止，我自己实际没真正救过几个，仅有的俩还都是在老邱帮助下做到的，可是一想起来我还是心里隐隐地觉得值得，活着值得，能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两条命，你说值不值呢。
　　【0.046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