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先毂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秋,赤狄伐晋,及清,先縠召之也。冬,晋人讨邲之败,与清之师,归罪于先縠而杀之,尽灭其族。”《左傳宣公十三年》
在左传记录的四百多年的历史中,只有这样一个故事,是召集外敌而且还是戎狄来攻击自己祖国的故事,可以用史无前例和绝无仅有来形容。先毂于是“荣任”左传第一大汉奸(准确的说应该是晋奸)。
然而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还是令人怀疑。几乎所有研究左传的人都表示,这怎么可能呢?先毂出了什么毛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从无此事的左传记载似乎说明,时人对此也是无法理解的。
古今人们的怀疑是共同的。因为这种事情出在先毂身上,不太可能。
但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先毂此时早已经成为荀氏家族“必欲灭之而后快”的目标;先毂是赵氏家族的铁杆盟友,而赵氏家族,早就是晋国君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所以灭掉先毂,除了荀氏家族,晋国其他有实力的人会袖手旁观。
灭掉先毂,其实是减少和降低来自赵氏家族威胁的重要一步。晋景公和六卿对赵盾的恐惧很难消失,这种恐惧会转移到赵氏家族身上。先轂是趙盾去世之际为赵氏家族留下的左膀右臂,关键是先毂对这个责任表现出的热情和担当,让晋国君臣表现出严重不安;因此荀氏家族针对先毂出手,非常符合当下晉國君臣的利益;
其次是先毂的自不量力。先氏家族在先且居之后就已经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实力大为减弱,远远不是后来居上的荀氏家族的对手;
其三,邲之战中狂妄冒进,反复挑衅就任中軍將的荀林父,导致晋军在大敌当前处于分裂内讧状态,犯下严重错误,并且差一点将荀林父置于死地,因而荀氏家族别无选择,与他势不两立。
其四,回军途中的漫漫长路,先轂完全有可能继续挑衅,试图逼迫荀林父自杀谢罪,已成单邲之战的责任,顺便將自己在邲之战的責任摘清;当然这只是先毂的一厢情愿,回军途中的漫漫长路,也给了荀首保护荀林父为其上下其手安排退路的时间。等到晋景公和士渥浊为荀林父辩护成功后,得到喘息的荀氏家族必然对先毂展开全面追杀。
这样一来,灭掉先毂可能会有多种方式和途径供选择。当然最好的一种,就是让先毂自投罗网。
从先毂家族的角度来看,先轸之死,给狄人留下深刻印象;狄人把对战神的敬畏,转移到先氏家族后人身上是很自然的,这可能会提供很多先氏家族与狄人有来往的依据。这在当时的晋国不算什么事,狐氏、赵氏甚至国君,都与狄人有很多扯不清楚的联系。赵盾和贾季闹到势不两立,不也照样互通有无?互相帮助?赵盾“夏日之日”的评价,就是赵盾请贾季帮忙之后,狄人丰舒要贾季评论赵盾父子时给出的评语。
因此,这个时候先毂出了昏招是可能的。但是勾结狄人进攻晋国?这在当时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贾季被驱逐仍然维护晋国,后来的栾书之子栾盈,至死都不敢叛国,所以先毂不太可能“伙同狄人”一起进攻晋国。
更有可能的是一个连环计和计中计:让先毂出面请狄人帮忙,通过“抗狄”立功,將功折罪,這样做是不是更合乎、更接近先毂的选择?这样一个设计,需要先毂与狄人合谋作秀,狄人装模作样的进攻,先毂装模作样反击,然后皆大欢喜。
这样一个设计,看起来更能吸引先毂。在先毂急于立功的时刻,这个陷阱般的建议很可能被先毂选中:这个设计稍有不慎,就会发生逆转,如果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翻云覆雨,危险性就更高。但是先毂“病急乱求医”,完全有可能中计。
遍观此时六卿,能够出此“昏招”让先毂中计的,很可能是荀首!但是他能设计出来,却不能说服先毂接受,因为他是荀林父的弟弟。如果有这样的连环计和计中计,一定是另有其人,由他来说出这个计谋并说服先毂!
没有人能够理解“先轂召之也”这样做的理由:在无处逃罪之际,再找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让自己承担千古骂名?合理的推断,仍然是先轂试图將功折罪,誤中他人圈套,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回看公元前5494年,晋国似乎没有别的事件。但是这一年其实是有事发生的,对赵氏家族来说还是很大的事:这就是赵朔结婚,迎娶晋景公的妹妹庄姬。
這一年趙朔大约二十四岁,而小莊姬刚刚16岁。第二年(公元前595年),他們的兒子趙武出生,這就是著名的赵氏孤儿。《关于赵武年龄的推测,见附文》
看起来晋景公选择这个时机嫁妹,是非常正确的。针对先毂的围剿紧锣密鼓之际,就要让赵氏家族沉浸在欢乐幸福和祥和气氛之中,这是必须的。先欲取之必先予之,分化瓦解和按照次序办事,这个时候的晋国君臣似乎已经炉火纯青。
事实上,如果邲之战中先毂有责任的话,赵氏家族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至少赵同和赵括以及赵旃,这三个人的责任是非常明显的,并且对晋军大败造成直接间接地影响。可是赵氏家族似乎完全没有对先毂的遭遇感同身受,也似乎没有为先毂减轻压力做过什么事,他们可能更没有意识到这是巨大的危险在逼近。
在迎娶了国君女儿的气氛中,赵氏失去了最亲密盟友先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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