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切早都有预兆。
　　15年前（234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的那一年，有一个人，近在咫尺，司马懿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她。这就是她的儿媳，长子司马师的妻子，夏侯尚的女儿，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此时的夏侯徽还很年轻，只有24岁，虽然司马师眼睛上有肿瘤，形象上有碍观瞻，但夏侯徽冰雪聪明，知书达理，司马师风度翩翩，刚毅果断，谁都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夫妻二人也很恩爱，两人前后生了五个女儿。

　　可是最近，夏侯徽发现，府上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和司马师窃窃耳语。而公公脸上永远都是看不透的一层霜。一切都显得鬼鬼祟祟。
　　午夜。
　　夏侯徽辗转反侧，夜凉如水，他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司马师心神不宁，她转过头看着他，认真问道：我家对你们恩重如山，你们该不会有二心吧？
　　司马师略显错愕，夫人多心了。这都是从何说起？我家世代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夏侯徽笑着赔礼。子上，我开玩笑的。
　　这样啊。司马师温和地说。
　　看着枕边的妻子沉沉睡去，司马师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她是这么年轻美丽，又如此聪明。我很爱她的，对么？
　　不久后，夏侯玄接到噩耗，妹妹得急病死了。
　　急病，她才24岁啊！夏侯玄强忍悲痛，跌跌撞撞，但保持着一贯的风度。葬礼上，司马师泣不成声，悲痛欲绝，这是他的妻子，也是五个女儿的母亲，他们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夏侯玄泪眼朦胧，他不知道，几天前夏侯徽无意间饮下一杯酒，紧接着头晕晕眩，口吐黑血。她抬起头来，惊讶看着刚才温文尔雅的丈夫，面目冰冷陌生，就像自己的公公那样。
　　对不起。司马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你是曹家的人。我们之间的鸿沟，中间隔着生与死，事关两个家族的命运，我没有办法妥协，也不可能选择。
　　司马懿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目光，司马师觉得，怪异中甚至有些欣喜。
　　日期：2017-04-19 16:44:48

　　第十节　 出鞘
　　曹爽也不太相信司马懿真的病了。于是有了这次极为有名的拜访。正始九年（248年）冬天，新任荆州刺史李胜向久病在床的司马懿辞行。曹爽派出的这个人很有问题，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李胜。
　　李胜为官，出了名的负责任办实事。他曾任荥阳太守，数百年后，北魏郦道元途径荥阳，还看到当年百姓为他修的祠堂。
　　（李胜）政有遗惠，民为立祠于城北五里，号曰李君祠。庙前有石蹠，蹠上有石的，《石的铭》具存。其略曰：百族欣戴，咸推厥诚。今犹祀祷焉。
　　————《水经注》
　　两百多年后还被百姓铭记，他是个好官。
　　可惜太善良，太天真。
　　那一场会面，司马懿堪称演技派，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拿捏得恰到好处，演绎的活灵活现。凭借教科书般的表演，李胜信了，不仅如此，还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以后几天，一提起来就泪水涟涟，感伤不已，“太傅患不可复济，令人怆然”。
　　他是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不过曹爽他们就不太厚道了，他很开心。
　　司马懿终于要行动了。一直等的就是你，谁都知道你是曹爽的人，谁都知道是你的亲信，你还派他来？派就派个奸诈点的，比如被民间称作台城三狗之一，并且诡计最多的疽囊（毒疮）丁谧，智囊桓范，可偏偏是李胜。看来谁也救不了你了。

　　这个冬天似乎很漫长，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初六，曹爽兄弟决定带着皇帝曹芳去洛阳城外拜祭高平陵（曹睿陵寝）。吕后临死前，再三嘱咐吕家子弟自己出丧的时候不要出去送葬。否则必定“为人所制”。这一刻，不幸命运落到曹家头上，曹爽六兄弟全体出动。
　　十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一网打尽，一个都逃不掉。动手前的那个夜晚，司马懿召集家人，把策划许久的计划全盘托出。
　　司马昭震惊了，父亲居然隐瞒了这么久，连亲儿子都骗过去了，那个风卷残云，凌厉狠辣的父亲又回来了。
　　之后回屋，各自睡觉。司马懿躲在自己最有出息的两个儿子房间门口偷听，他发现，司马师睡得很香，而司马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司马师带着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下冒出来三千死士，精神抖擞，全副武装。猝不及防，很快接管了京城防务。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跨者不行，企者不立，曹爽一直在扮演一个他无法胜任的角色，他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富家翁，本想混吃等死度过这一生，可惜再没有机会了。司马懿的对手，要么被他耗死，像曹操，诸葛亮，要么被他折磨死，像公孙渊，孟达。无一生还。
　　只一天时间，一切都变了。
　　不过司马懿和曹爽之间从来没有撕破脸。控制洛阳后，司马懿派了几批人去劝说曹爽兄弟放下权力，回来自首。
　　他派出的人分别是许允，陈泰，尹大目，蒋济，他们都是曹操时代留下来的老臣或是曹爽的亲信。对大魏对曹家都是公认的忠诚。

　　这些人都说着同样的内容，你胡闹的过分了，司马懿应大家的要求，只是要你交出权力，不会伤害你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些人里最重量级的是太尉蒋济。他已经61岁了。
　　40年前，20岁的他还是扬州别驾，凭借一封虚张声势的书信，让孙权退兵。保全了合肥。
　　引起曹操注意受到召见，最终留在曹操身边，任丞相主簿西曹属，那时候，
　　司马懿是他的同事，丞相主簿东曹属，算来两人已经共事四十年了。两人很有默契。建安二十四年，曹操迫于关羽的压力想要迁都，反对的唯有他们。
　　现在的他们，位极人臣。司马懿是太傅，他是太尉。
　　他亲眼看着曹家的天下从草创到强盛，现在国家掌握在曹爽这样的庸人手里，他不能麻木不仁视若无睹。
　　腐败，无能。
　　终于司马懿也看不下去了吧。让我们结束这场胡闹吧。
　　我相信你。
　　于是，蒋济、司马懿两个功勋卓著的元老大臣带头，满朝大臣跟随。
　　请郭太后下旨罢免曹爽。

　　蒋济亲自来见曹爽，称司马太傅指洛水为誓。绝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
　　人心尽失，曹爽头一天还自我感觉良好，现在发现自己受到全天下的厌弃，尤其是蒋济这样的老臣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更让他难以忍受。
　　我这么让你们失望么？可是我真的努力了。
　　想想司马懿，老头的确虽然有时候跟自己意见相左，但对自己一直很客气，可能是自己太过分了吧。
　　更何况，城里还有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刘备，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主只要自己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也不是司马师，为了政治可以要自己至亲的命。
　　他没有那么狠硬。只因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十年前，身不由己地被推到到一个自己无力承担的位置上。十年后，他想要回到原点。天下还是家庭？他想要的仅仅是家庭的温暖安逸。哪怕要对曾经的对手屈辱地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