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几位,均面朝东方,将脸儿晒在如银的月光中,虔诚的跪倒在地,动作一致的跪拜着月亮,但诡异的是,每一位头顶都顶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而最诡异的是,这十几位,尖脸大耳黑爪子,身披红毛后拖大尾,都不是人。
“都给爷爷我起来!”一声如雷的爆喝平地炸起,玄二高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射下阴影,将跪了一地的小狐狸们惊的四下逃窜,有的居然还顶着骷髅头,一脸的惊慌失措。玄二伸手一把揪住了最近的一只,拎着后脖子晃悠:“都不许跑,谁干的好事,自己承认!”青厢青蜜跟着韦家兄弟多年,比这些毫无根基自学成才的小野狐不知强了多少,此时毫不费力就将一群乱糟糟的小野狐收拢到了一块儿,抖抖索索的站在玄二跟前,还收缴了一堆叮铃咚咙的骷髅头。“谁干的,自首不罚,举报有奖!”玄二还学了安之查账的手段,企图从内部分裂敌人。
小野狐们瞪着惊恐的大眼睛,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祖祖祖舅爷问的是哪件事。有胆子大一点的,硬着头皮交待:“这些骷髅头都是无主野坟里刨出来的,不是我们杀的人。”“对啊对啊,大仙明鉴,我们就是拜月修炼,别的什么都没干!”青厢附耳,跟玄二解释了下,在出身低下的野狐中,确实有这么种说法,在有月亮的夜里,头顶骷髅拜月修行,事半功倍。玄二一听,浓眉倒拧,喝道:“还不老实,我就直接问了吧,城中醉归馆,那几桩事都是谁干的?”小野狐们面面相觑,有知道醉归馆名头的,怯生生摇头:“那种地方,哪是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去得了的。”玄二一想,倒也是这个理,要是能去被阿兄庇护的醉归馆闹事,也用不着大晚上在这顶着骷髅头拜月了。这么一想,口气软了几分:“你们成日东奔西走的,消息最是灵通,可听说本族最近有什么厉害角色来了这地界儿?”小狐们纷纷摇头,谁不知这长安城是韦家兄弟的地盘,哪个不长眼的狐狸会来这儿叫板找不痛快呢?也就它们这种还没多少道行的喽啰们,会聚在大树下求点阴凉。
“不是它们所为。”玄一歪在醉归馆的矮榻上,听完玄二的回报,支着下巴断言。安之递了个帕子给玄二,玄二接过去随便满脸一抹,擦去城外奔波弄的一脑门子汗。玄一抛了件东西,不偏不倚落在玄二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撮红色绒毛。玄二若有所悟,细细捻了捻,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狐疑的开口道:“怎的一股子鱼腥?这是…馆中拾到的狐狸精毛?”安之点头,解释与他听:“刚刚你不在这一会儿,阿兄让人找来的,馆中不少犄角旮旯落着这样的毛,让姐姐们看过了,跟在恩客身上见过的一样。”玄二依然云里雾里:“这毛上鱼腥味甚浓,莫非是…海上来的狐狸?”玄一闻言额上青筋一跳,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弟弟一眼,转脸问安之:“你可想到什么了?”
安之正技痒,想打瞌睡正好有人送了枕头来,卖弄的坐直了身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山海经中有记载一种异兽,样子长得像狐狸,但是背部却长有鱼鳍。这种异兽一旦出现在某地,就将在此地产生恐慌,这种异兽名为—”
“朱獳!1”
馆医屠苏闲粗着嗓子走进来,截了安之的话,被安之不满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玄一颔首:“你这田舍奴,平日里除了喝酒也没甚出彩处,未想到还有些见识。”屠苏闲抖着络腮胡子大笑:“喝酒怎地了,今儿这桩事,还就落在酒上了!”
是夜,醉归馆中闭门谢客,往日里热闹喧阗的园子黑压压的,一盏灯也没有,黑黢黢的后院儿里,却站满了人,围着后院儿那口井,一圈儿一圈儿的往外扩散。站在正中间儿的是粉球似的老鸨红曲、并一身酒气的屠苏闲,二人身边儿,就是韦家三兄弟。玄一双臂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安之正好奇的听着玄二跟屠苏闲聊天:
“…屠就是屠灭鬼气,苏就是苏醒人魂,所以元旦饮屠苏酒,可以祛除一年之中的疫疠之气,保一年平安无祟。”屠苏闲粗着嗓门说完,凑近玄二耳朵,悄悄抱怨道:“正月头我就跟红曲说,别的酒可以不让我喝,这屠苏酒却是万万省不得。这婆娘忒小气,死活不肯让我酿这酒,现在好了吧!女人哦,头发长见识短,真真没说错!”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红曲一拳,嘟嘟囔囔的不敢再说。玄二在旁只管配合的点头,谄媚的试图套出这酒方子:“屠苏兄这酒确实不俗,闻之精神一振,通体舒泰。”屠苏来劲,圆瞪豹眼竖起大拇指:“还是韦二识货,这屠苏酒做起来颇讲究,要用苍术、桂心七钱五分,防风一两,菝葜(qiā)五钱,蜀椒、桔梗、大黄各五钱七分,乌头二钱五分,赤小豆一十四枚,以上种种,用三角绛纱做的小口袋装好,除夕夜悬挂在井底,吸收天地精气,元旦一早取出来放在上好的烧酒中,多次煎沸方成。2”
旁边有妓子怯怯的质疑:“可今日已是十八了,离那除夕元旦快有一个月,这酒还管用吗?”玄一嗤笑:“这酒喝喝就当强身健体了,要真指望它驱邪,叫我来作甚。”红曲笑的头上的牡丹花都要坠下来,挥着帕子奉承:“可不是这话!还好有韦大郎坐镇,今日必得除了那孽畜,我看旁边几家还怎么抢老娘生意!屠苏!还不快把酒分给大家!”
在红曲的吆喝声中,姑娘们按照年岁长幼重新站好位置,全部面朝东方,从最年幼的醅部开始,依次饮用屠苏酒,饮完后又将酒盅内残余的药渣投入井中,据屠苏说,次年饮用这井中的水,就会百邪退避,百病不生。满园的莺莺燕燕全都按照事先的嘱咐行事,一举一动一如古法,就像一个盛大的静默的仪式。到最年长的红曲将残酒倾入井中,一丝奇怪的波动似乎从井中水面扩散开来,清冽的酒香中竟隐隐冒出了一缕腥臭的异味,玄一细长的眼眸中泛过一道金光,手势飞快的摘下腰间佩的赤金狐狸坠儿,竟毫不迟疑的扔进了井中,噗通一声在暗夜里激起不小的动静。安之待反应过来,心疼的脸都白了:“阿兄!那是三两赤金!”恨不得随那坠儿跳进井里去。玄一竖起形状优美的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翘起了唇角,努努嘴示意安之去看那井里。
刚刚那一点腥臭似乎更浓了点,井里的波动声渐大,听上去竟似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扎搅动,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井里照出来,刺破寒冷的暗夜。红曲一双白胖的手把帕子摁在自己丰满的胸前,圆瞪双眼惊恐的压低声音叫着:“这是什么!竟真有妖怪在我这井里不成!”一副弱不禁风要吓晕过去的模样。安之偷偷翻了个白眼:你身边站着个积年的大妖怪,也没见吓着你。眼见井中的缠斗迟迟没有分晓,玄一从屠苏手中拿过剩下的一点屠苏酒,拿手指沾了点,默默念了个咒,弹向空中,一股辛辣清冽的香气瞬间大盛,随之井中金光暴起,一声凄厉的叫声:“朱獳!”之后空气中的腥臭味渐渐淡去。玄二胆子粗,上前去弯腰扶着井栏,往里探看,呼道:“有东西浮起来了!”唬的围着的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屠苏仗着酒劲,也跑去玄二身边站着,正要往下看,一道金光忽然射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溅了屠苏一脸一胡子的水,直直飞进了玄一怀里,安之定睛一看,那个赤金的小狐狸坠儿又晃晃悠悠的挂在了玄一腰间。
玄二大大咧咧的,已经撸起袖子拿着井边的水桶,试图把那死在井里的东西捞起来,闻着那腥臭,不知捞起来是个什么模样的怪物,安之也有几分惴惴,不露声色的往旁边侧了一步,躲到了长兄身后。玄一斜眼瞄了眼自家兄弟的熊样,一振袍袖往前走了一步,指着那被玄二捞出来扔在地上的死物,朗声说道:“狐有三德:毛色柔和符合中庸之道;身材前小后大,符合尊卑秩序;死的时候头朝向自己的洞穴,是不忘根本。这东西,浑身皮毛刺眼发赤,兼之背生鳞片,头大如斗止股愈细,浑身腥臭,叫声凄厉,死相还如此狼狈不堪,究竟是哪些不长眼的,说这是狐狸精?”安之闻言瞠目:真可谓山外有山,原来只一只狐狸还能有这么多讲头!阿兄果然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的大狐狸为本族正了名,不禁暗自得意,抚了抚自己光洁华丽的袍子,鄙视的看了眼地上丑陋的兽尸,头也不回领着兄弟们走了,真真是深藏功与名,留下一院子的妓子满眼桃花的望着他寸寸风流的背影,几欲滴下口涎。
玄二拿肩膀撞撞安之,凑过来咬耳朵:“还有一件阿兄没说,那畜生方死就现了形,可见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真正能吸人魂魄的千年老狐,可是只有用千年枯树燃烧时的火光来照,才会出现原形的。”安之一听,刚琢磨上哪儿去能找到千年枯树,也好看一眼阿兄从不示人的真身,走在前面的大狐狸已是有所察觉,回头狠狠瞪了两个兄弟一眼,后面两人赶紧骚眉搭眼乖乖跟上,什么真身不真身的话,再不敢提。
1 《山海经·东山经》:“又南三百里,曰耿山,夫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詨,见则其国有恐。”
2 《本草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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